清晨六點的市立醫院走廊泛著冷白的光,熒光燈管嗡鳴著,像一根繃緊的金屬絲在耳膜上反複刮擦。
消毒水味濃得發苦,順著通風口盤旋而下,鑽進軍綠色外套的領口,嗆得人喉頭發緊。
宋昭站在轉角處,瓷磚地麵的寒氣透過鞋底滲上來,腳掌微微發麻。
他望著斜對麵透析室門口的身影——孫麗華的齊耳短發亂得像被揉皺又攤開的紙,發絲間還沾著幾粒乾涸的皮屑。
她蜷縮在塑料長椅上,膝蓋抵著胸口,右手死死攥著一張皺巴巴的畫紙,蠟筆的紅黃藍在燈光下顯得刺眼,歪歪扭扭寫著“媽媽加油”,旁邊畫了個戴護士帽的小人,帽簷上用鉛筆點了個笑臉,像是孩子踮腳畫完後才補上的希望。
他的喉結動了動,口腔裡泛起鐵鏽味,是昨夜咬破舌尖留下的血痂被唾液浸開。
三天前在審訊室,這個總把工牌擦得鋥亮的內勤還在哭著說“我就想要孩子的手術費”,此刻她眼周的烏青像被墨汁洇開,皮膚薄得幾乎透出血管,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連倒影都不願吞下。
“宋警官?”護士推著治療車經過,金屬輪子碾過接縫時發出“咯噔”一聲,驚得宋昭回神。
不鏽鋼托盤裡藥瓶輕撞,清脆如冰裂。
宋昭低頭摸出牛皮紙袋,指尖蹭過粗糙的紙麵,裡麵是折好的《醫療費用應急救助申請表》,附了張便簽:“省廳可走特殊通道,但你要簽一份完整陳述。”他走到長椅前,紙袋落在孫麗華腳邊時,她像被燙到似的驚跳起來,膝蓋撞上椅麵發出“咚”的悶響,畫紙“啪”地掉在地上,蠟筆邊緣在地磚上劃出一道淺痕。
“小宇的……”她撲過去撿畫,指尖碰到紙張時突然頓住,指甲蓋泛著青灰,是長期值夜班泡在消毒液裡的顏色。
她抬頭盯著宋昭的警號,瞳孔微微顫動——那是她最熟的號碼。
過去三年,她每天替他登記物證出入,總說“宋老師的案子,登記本第三頁最乾淨”。
宋昭沒說話,後退兩步靠在牆上,後腦輕抵冰涼瓷磚,呼吸在口罩內凝成濕熱一團。
他看見她顫抖的手撿起紙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攥住的不是文件,而是沉溺前的最後一口氣。
當淚水滴在“申請人監護人”一欄時,他聽見她喉嚨裡發出破碎的嗚咽:“他們說……隻要我不說,小宇就能進特護病房……”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血絲。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蘇晚的微信:“已到林氏培訓中心,正在找機會進檔案區。”宋昭摸出煙盒又放下,濾嘴在指間留下淡淡的煙草味和焦油感。
轉身時瞥見孫麗華把便簽貼在胸口,指尖一遍遍撫平褶皺,像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他沒等她開口,快步走向電梯——有些真相,得用另一隻手去挖。
林氏培訓中心的玻璃幕牆在九點的陽光下泛著冷光,反射出蘇晚模糊的身影。
她抱著牛皮紙文件夾站在前台,淺藍色襯衫下擺規規矩矩塞進米色西褲,袖口熨得筆挺,像極了來做公益回訪的圖書館職員。
空調出風口低鳴,吹動她額前一縷碎發,拂過眉骨時帶來一絲微癢。
“我們市圖的助學項目,需要核對學員借閱記錄。”她笑著遞上工作證,餘光掃過前台電腦屏幕——“張小芸”的名字正掛在今日課程表最末,字體微斜,像某種無聲的求救信號。
檔案管理員是個戴圓框眼鏡的中年女人,鏡片後的眼睛遲鈍而警惕。
見她掏出蓋著市圖書館公章的公函,才慢吞吞領著她進了裡間。
木門合上時發出“哢噠”輕響,隔絕了外頭的腳步聲。
木質檔案櫃上貼著“2023年春季助學班”的標簽,漆麵剝落一角,露出底下泛黃的膠紙。
蘇晚的手指在檔案盒上輕輕劃過,灰塵沾上指腹,微癢。
直到觸到“張”姓那疊,她指尖一頓,像被靜電擊中。
“張小芸”的登記卡抽出來時,她的呼吸滯了半拍。
紙張邊緣毛糙,像是頻繁翻動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