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支援車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一塊冰冷的金屬,隻剩下服務器低沉的嗡鳴聲。
董嵐的指尖在觸控板上疾速滑動,每一次敲擊都像是在為這起沉寂多年的罪惡敲響喪鐘。
熱成像圖上,那片代表著異常高溫的猩紅區域,如同一個猙獰的傷口,被精準地覆蓋在B區7號焚化爐的結構圖紙上。
“確認了。”她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卻讓車內的溫度又降了幾分,“後牆夾層,非原始設計,人工開鑿。根據紅外掃描的輪廓計算,內部空間約三十平方米。”她放大圖像,一條細微的、幾乎難以察異的管道從紅色的區域延伸出去,最終彙入城市地下排水係統的複雜網絡中。
“通風口,連接著城市的下水道。完美的排氣和逃生通道。”
她的目光轉向另一塊屏幕,上麵是環衛部門近三個月的垃圾清運數據,密密麻麻的數字像一群沉默的螞蟻。
董嵐直接篩選出殯儀館的記錄,將每周三的數據標紅。
“找到了,”她指著一條異常的曲線,“每周三淩晨,固定有超量灰燼運出,重量遠超正常焚燒產生的殘餘。宋隊,他們焚毀的不是賬冊,是人證。”
坐在她對麵的蘇晚,始終低著頭,指尖摩挲著一本泛黃的《江城燈俗考》。
書頁的邊緣已經卷曲,散發著舊紙和塵埃混合的氣味。
她對董嵐的發現置若罔聞,仿佛沉浸在另一個由文字和符咒構成的世界裡。
忽然,她的手指停在一個名為“引魂照路”的章節上。
“錯了,我們都想錯了。”蘇晚的聲音沙啞,像被風乾的樹葉,“古俗裡的‘引魂照路’,並非為了引渡亡魂,而是為活人指路。這是一種標記,一種身份的烙印。每一盞燈的懸掛位置,都對應著一個‘燈奴’的固定活動範圍。”
她拿起一支紅筆,在麵前攤開的江城地圖上,毫不猶豫地圈出三個地點:城東的殯儀館,城西的“陽光之家”孤兒院,以及位於市中心的義工聯合會。
三點一線,構成一個封閉的等邊三角。
“看這裡,”她用筆尖重重地敲擊著三角形的中心,“殯儀館是終點,孤兒院是起點,義工中心則是篩選和輸送的中轉站。這整個區域,都是‘陽光之家’的輻射範圍,一個巨大的、無形的狩獵場。”
上午十點十七分,第一拘留所的審訊室裡,死寂得能聽見牆壁上時鐘秒針爬行的聲音。
宋昭獨自坐在審訊桌的對麵,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那個蜷縮在椅子裡的保潔男子。
男子的雙手被銬在桌前的固定環上,頭垂得幾乎埋進胸口,渾身像一片風中的落葉,抖個不停。
無論宋昭問什麼,他都隻是搖頭,牙關緊咬,不肯吐露一個字。
宋昭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氣中的壓迫感越來越強。
終於,宋昭緩緩閉上了眼睛。
整個審訊室的光線似乎都暗淡了一瞬。
三秒後,他猛地睜開雙眼,那雙漆黑的瞳孔仿佛變成了兩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徑直鎖定了男子的眼睛。
“你每晚十二點,都會準時驚醒。”宋昭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冰錐,精準地刺入對方最脆弱的神經,“你會聽見有人在敲你的床板,一下,又一下。對嗎?那是你妹妹的聲音——她當年,就是被關在B區焚化爐底下的第三格儲物櫃裡。”
男子身體猛地一僵,像是被電流擊中。
他劇烈地顫抖起來,嘴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青紫色。
宋昭的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催眠般的魔力:“你叫小舟,對不對?七歲那年,在燈會上,你和妹妹走散了。是許照山找到了你,他親手為你點了一盞燈,然後告訴你,‘斷親恩,方得生’。他說你父母不要你了,隻有跟著他,才能活下去。可是……”宋昭的目光落在他洗得發白的褲子口袋上,“你每晚睡覺前,都會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條媽媽親手給你織的藍布條。那上麵,還有你媽媽的味道。”
“哇——”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悲鳴,如同困獸絕望的嘶吼,從男子喉嚨裡爆發出來。
他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撲倒在審訊桌上,嚎啕大哭。
積壓了十幾年的恐懼、思念和罪惡感,在這一刻徹底決堤。
在斷斷續續的哭訴中,他供出了每周三淩晨,在B區通風井旁與一個叫“老秦”的守夜人交接賬冊的全部流程。
中午十二點五十五分,市郊的一處安全屋。
蘇晚將小舟的供述錄音和她從一本匿名者回憶錄中找到的資料進行交叉比對,臉上的表情愈發凝重。
“控製體係的核心,是三重枷鎖。”她在一塊白板上寫下三個詞,“儀式催眠、親屬威脅、夜間夢境暗示。首先,通過‘點燈’這種極具象征意義的儀式,進行初步的心理錨定,讓他們相信自己是被神明選中的‘燈奴’。然後,利用他們失蹤的親人作為人質進行威脅,讓他們不敢反抗。最後,”她頓了頓,“通過某種未知的手段,在夜間侵入他們的夢境,不斷用恐懼和暗示進行精神加固。小舟說的每晚聽見妹妹敲床板,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物理特征呢?”董嵐的聲音從電腦後傳來。
她一直在處理老秦的監控錄像和全市的人事檔案。
“有。”蘇晚翻出一份老秦之前無意間留下的鞋印檔案,“你看這裡,所有被深度控製的‘燈奴’,右腳足弓都有明顯的內傾塌陷。這是長期、高強度、儀式性跪拜導致的骨骼變形。”
“足夠了。”董嵐敲下回車鍵,複雜的生物特征建模程序開始飛速運轉。
屏幕上,數千份檔案被迅速篩選、比對、排除。
幾分鐘後,三份檔案被標紅彈出。
“根據步態分析和心理側寫,初步鎖定三名潛在的滲透人員。”董????眼神複雜地看著其中一份檔案,“其中一個,是市局檔案科的借調員,上周剛接觸過‘陽光之家’的封存卷宗。”
一股寒意,瞬間籠罩了整個安全屋。敵人,已經滲透到了他們內部。
下午四點零九分,殯儀館外圍的一處監控盲區。
宋昭熟練地換上一套灰色的清潔工製服,壓低帽簷,推著一輛清潔車,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員工更衣室。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若有若無的焚香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