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舉起火把,對準祭壇上方懸掛的“命燈”——那盞用孩童生辰八字點燃的魂火。
隻要落下,儀式便不可逆。
宋昭沒有衝上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廟宇四角的舊喇叭忽然發出“滋啦”一聲雜音。
緊接著,一個稚嫩、清醒、帶著哭腔的聲音緩緩響起:
“媽媽……我想回家。”
是小舟。
那個被拐三年、曾被錄下催眠音頻的孩子,如今在省廳安全屋中親口說出的原聲錄音。
聲音回蕩在空曠廟宇,如雨落乾涸大地。
一名“燈奴”突然跪下,撕扯頸間銅片。
又一個,再一個……低低的啜泣聲從角落蔓延開來,像春冰開裂。
與此同時,蘇晚的手指在圖書館地下服務器前飛速敲擊,最後一組加密文件上傳完畢。
董嵐站在省廳指揮中心,按下回車鍵——所有證據包,包括許照山臨終視頻、跨境交易賬本、燈頭認證係統源代碼,同步推送至國際刑警紅色通緝係統。
抓捕行動,已在全球七個城市同步啟動。
廟內,火把依舊懸在半空。
少年的手抖得像風中的葉。
宋昭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燭光映照下,那枚青銅麵具泛著冷光,仿佛仍被百年執念封印。
而麵具之後,是一雙逐漸清醒、充滿恐懼與渴望的眼睛。
風,從破窗吹入。
吹動了牆角一張飄落的紙片——那是阿強掉落的家書殘頁,上麵寫著:“你要做個好人,爸爸現在,正在學。”四點三十六分,晨霧尚未散去,廟宇殘垣間浮動著灰白色的冷光。
那支懸在半空的火把終於墜落,砸在祭壇邊緣,濺起一串火星,卻未點燃命燈——火焰在觸及燈芯前熄滅了,仿佛某種無形的意誌終於鬆開了對它的掌控。
少年跪在陣心,雙手深深插入泥土,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猛地撕下青銅麵具,露出一張蒼白瘦削、布滿針孔疤痕的臉。
雙眼通紅,淚水混著血絲滑落,在臉上劃出蜿蜒的痕跡。
“我不想當燈頭……”他的聲音起初微弱如囈語,隨即在空曠廟宇中炸開,帶著撕心裂肺的顫抖,“我想當人!我想回家!”
宋昭站在三步之外,沒有上前,也沒有回應。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看著這個被洗腦、被改造、被塑造成“神”的孩子,如何在一聲稚嫩錄音的叩擊下,重新找回了“我”這個字的重量。
那枚U盤從少年顫抖的掌心滑落,滾到宋昭腳邊,表麵刻著魚鱗紋與北鬥七星的隱秘符號——與父親遺物上的標記完全吻合。
他彎腰拾起,金屬冰冷,卻仿佛承載著千鈞之重。
遠處,警笛聲由遠及近,如潮水般漫過山脊。
無人機的嗡鳴掠過樹梢,特種部隊的身影在林間快速穿插。
董嵐的聲音在耳塞中響起:“信號已鎖定,全球七地同步收網,‘漁燈會’核心節點全部癱瘓。”她的語氣依舊冷靜,但尾音微微發顫,那是壓抑已久的釋然。
廟內,一個個“燈奴”陸續癱坐在地,頸間銅片被自己或同伴撕下,有人抱頭痛哭,有人茫然四顧,仿佛剛從一場百年長夢中驚醒。
四十三名被拐兒童被逐一登記、包紮、安撫。
其中一個小女孩蜷縮在角落,懷裡緊抱著一塊破舊布偶,抬頭望見宋昭時,忽然輕聲說:“叔叔,我夢見你了……你說,要帶我去看燈。”
宋昭蹲下身,將警徽輕輕放在她手心。
“現在,”他低聲道,“燈真的亮了。”
五點五十分,天光徹底破曉。
山風掃過廢廟,吹散最後一縷香灰。
蘇晚從圖書館的應急車上走下,發絲微亂,眼底有疲憊,卻藏不住光。
她將一張熱騰騰的餅遞給宋昭,什麼也沒問,隻是輕輕靠在他肩上。
“阿強的遺書……我修好了。”她低聲說,“隻剩兩個字看不清,像是‘彆’和‘怕’。”
宋昭握緊那張殘頁,喉頭滾動,終未言語。
七點十一分,歸途車上。
晨光如金,灑在蜿蜒山路上。
蘇晚翻開新修複的《江城燈俗考》,紙頁泛黃,墨跡重顯。
她指尖停在最後一頁——那是她昨夜根據古籍殘卷補全的跋文:
“燈者,照暗也。若世有不公,則燈不應滅。”
宋昭望向窗外,朝陽正緩緩升起,照亮山野與歸途。
他撫了撫胸前的警徽,指尖在金屬邊緣輕輕摩挲,仿佛在確認某種失而複得的信仰。
“我守住了。”他低語。
風掠過車窗,帶著山間清冽的氣息,仿佛有無數細碎的聲音在耳畔低回——
“有人點燈了。”
車行至山腳,信號恢複。
手機震動了一下,一條未讀消息靜靜躺在屏幕:
【殯儀館老秦:昨夜有人來過,留了個鐵盒,說等你回來再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