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
市局檔案修複室裡,隻剩下設備低沉的嗡鳴和蘇晚自己的心跳聲。
下午三點十七分,這裡像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
蘇晚戴著防靜電手套,小心翼翼地將那疊從燒毀檔案櫃底層取出的碳化紙頁平鋪於真空操作台。
它們像一堆被詛咒的蝴蝶翅膀,脆弱,焦黑,邊緣蜷曲,散發著塵埃與絕望混合的淡淡氣味。
她啟動了顯微壓痕掃描儀,一道柔和的藍光如手術刀般,無聲地劃過紙頁表麵,逐行掃描著那些肉眼無法分辨的殘留筆畫。
屏幕上的數據流瀑布般刷新,構建出一個個模糊的字形。
蘇晚的呼吸放得很輕,生怕一絲氣流都會將這些最後的痕跡吹散。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了,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在還原出的“陳硯亭簽發調令前”這半句話裡,“魏”字的最後一筆,那個本該利落收尾的“鬼”字下半部分,出現了一個極其不自然的、向內蜷縮的回鉤。
那不是一個筆誤,更像書寫者的手腕在中途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外力猛地拉扯,導致筆鋒偏離,而他又在瞬間用儘全力,強行將筆尖拖回原有的軌跡,試圖完成這個字。
墨跡在那個回鉤的節點上明顯加深,形成一個微小的墨點,像一滴凝固的血。
蘇晚湊近屏幕,幾乎能感受到那一瞬間的角力與痛楚。
她摘下護目鏡,指尖無意識地在冰涼的台麵上劃過那個扭曲的筆畫軌跡,低聲自語,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這不是記錄,是掙紮。”
四點零九分,修複室的門被無聲推開。
老簡拄著一根烏木拐杖,慢步走了進來。
他的腳步很輕,但每一下都帶著沉重的回響。
他沒有問蘇晚發現了什麼,仿佛早已預料到。
他隻看了一眼掃描儀屏幕上放大的圖像,眼中渾濁的波瀾微微一動,隨即伸出一根枯瘦如柴的手指,隔著空氣,精準地點向那個異常的回鉤。
“這一下頓挫,不是猶豫。”老簡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打磨過,“是手抖。而且是典型的對抗性手抖。”他將拐杖靠在操作台邊,從洗得發白的中山裝內袋裡,掏出一本用牛皮紙包裹的、邊緣已經磨損起毛的泛黃筆記。
他用指甲熟練地翻到某一頁,上麵用鋼筆手繪著各種異常筆跡,旁邊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注釋。
他指著其中一個與屏幕上極其相似的圖樣:“你看,寫這個‘魏’字時,他的右臂被人從後方牢牢控製,甚至可能被向上反折。但他還在用力,試圖掌控筆尖——注意這裡,”他又指向那個墨點,“墨水堆積,說明筆尖在紙上滯留超過了零點八秒。這是肌肉在極度痙攣狀態下才會出現的停頓。”
他將筆記遞給蘇晚,那一頁的頂端,赫然寫著標題:“脅迫書寫特征對照表”。
“這種回鉤,我隻見過三次。”老簡的眼神變得幽深,“都出現在被外力扭轉手腕、肩部肌肉被強行拉伸緊繃的情況下。寫字的人,當時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五點三十四分,蘇晚離開了修複室。
她沒有走正門,而是繞到了大樓後方,擰開一個不起眼的檢修口,閃身鑽進了地下通風管道。
管道裡陰暗潮濕,彌漫著鐵鏽和黴菌的氣味。
在主管道的一個交彙處,一個瘦小的身影早已等在那裡。
是阿螢,檔案館的清潔工,一個幾乎從不說話的女孩。
兩人沒有交談,蘇晚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型手寫板。
阿螢接過,先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做出一個“噓”的動作,又用雙手比劃出一個火焰升騰的手勢,眼神裡充滿了恐懼。
隨後,她在手寫板上用歪歪扭扭的字體飛快地寫道:“那天晚上,九點十二分,我看見了。是魏承淵,魏副局長,他親自帶人上來的。火燒了整整三個小時。”
蘇晚的心一沉。她看著阿螢,用眼神示意她繼續。
阿螢的手有些發抖,筆畫也跟著顫動:“他們搬走了所有的監控硬盤。我躲在排風道裡,什麼聲音都聽得見。最後,我看見他從火場裡走出來,手裡提著一個黑色的鐵盒,不大,但看起來很沉。”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某個被忽略的細節,然後又補充了一句,字寫得更用力了:“他走之前,在七號櫃前麵站了很久,回頭看了一眼——就是你現在在查的那個櫃子。”
七點十一分,夜幕已經降臨。
蘇晚剛回到修複室,門縫裡就悄無聲息地塞進來一疊複印紙。
她立刻撿起,門口的腳步聲已經遠去。
是小林,檔案科新來的實習生。
紙上是魏承淵上周簽批的一份會議紀要複印件。
一張紙條夾在中間,上麵隻有一行字:“他習慣用老式英雄鋼筆,墨水偏濃,這是他最放鬆狀態下的筆跡。”
蘇晚立刻將紀要文件放上掃描台,進行壓力軌跡比對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