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熒光燈下,數據流像一條無聲的蛇,在屏幕上蜿蜒爬行。
蘇晚的指尖懸在鍵盤上方,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麵前的跳轉路由圖,像一張錯綜複雜的蛛網,而位於第七節點的那個加密包,就是懸在網中央、即將被陽光照亮的獵物。
六小時,倒計時已經開始。
宋昭的沉默隻持續了三秒,那三秒裡,整個地下數據室的空氣仿佛都凝固成了玻璃。
他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死寂,低沉而有力:“那就讓它長出腳,跑起來,跑到所有想抓住它的人前麵去。”
上午十點零五分,陽光穿透老舊的百葉窗,在布滿灰塵的空氣中切割出條條光柱。
水務局舊址的控製室裡,彌漫著一股鐵鏽和舊紙張混合的氣味。
專案組的核心成員圍在一張由兩張辦公桌拚成的臨時會議桌旁,氣氛肅穆。
桌子中央,七枚被烈火炙烤得焦黑變形的警徽,無聲地訴說著它們的過往。
旁邊攤開的,是那張幾乎耗儘了宋昭父親半生心血的“壬戌資金流向圖”,上麵的每一條線索,都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
宋昭的手指輕輕拂過一張高校名單。
“我們不能再把它們藏在任何一個固定的地方,”他開口,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任何固定的堡壘,都可能被從內部或外部攻破。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它們流動起來。”
他提出了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計劃:將包括七枚警徽、資金流向圖原件在內的所有核心物證,打包移交給一個新成立的高校聯合檔案聯盟。
這個聯盟由五所國內頂尖大學的公共記憶研究中心組成,互為備份,共享監管權。
更關鍵的是,啟動“流動展覽計劃”。
“流動展覽?”林疏月蹙起了眉,她作為市局的代表,本能地對這種將核心物證“公之於眾”的做法感到不安,“這太冒險了。”
“不是藏,是播。”宋昭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火種隻有一個,會被輕易踩滅。但如果把火星撒出去,散著燒,風吹起來,就是燎原之勢。我們的目的不是保護物證,是保護真相。真相需要見證者,越多越好。”
一直沉默的沈硯突然抬起頭,他的眼神複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我父親……他生前最怕的,就是家裡的東西‘出圈’。他總說,一旦一件事,一個物件,被放到了學術的放大鏡下,被公開討論、研究、引證,那它就脫離了原來的圈層,再也不是某個部門可以內部處理的‘家務事’了。它會被賦予公共屬性,成為曆史的一部分。”他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在場所有人的思路。
“沒錯。”法醫唐雨柔立刻跟上,她的聲音冷靜而專業,“那份關於魏承淵的病理敘事報告,也不應該僅僅作為卷宗封存。我建議,將它匿名化處理後,納入我們江城大學醫學院的教學案例庫。讓未來的法醫學生們都來學習,學會如何從一具屍體上,識彆出這種被權力扭曲和掩蓋的‘權力創傷’。這本身,就是一種傳承。”
林疏月凝視著那份移交令,上麵的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
她想到了昨夜檔案館那聲歎息般的係統異響,想到了宋昭那句“讓他們來不及燒”。
她終於明白,他們要做的,不是和一股看不見的勢力進行攻防戰,而是要改變整個戰場的規則。
她不再猶豫,拿起筆,在簽名處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在寂靜的控製室裡顯得格外清晰。
中午十二點三十六分,江風獵獵,吹動著宋昭的衣角。
他獨自站在江岸高台之上,腳下是奔流不息的江水,仿佛在訴說著這座城市沉積的秘密。
他手中握著一枚嶄新的警徽,銀色的徽章在陰沉的天色下閃爍著冷峻的光芒。
在他麵前的環形底座上,那七枚燒焦的警徽圍成一圈,像七個沉默的守望者。
宋昭俯下身,將那枚新警徽輕輕嵌入中央的空位。
第八枚,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它代表著所有未被抹去的見證者,代表著他們自己。
就在警徽落定的那一刻,城市裡各個角落的應急廣播揚聲器,突然打破了午間的寧靜。
沒有預警,沒有前奏,一段奇異的音頻毫無征兆地插入進來。
那是一個老人用儘全身力氣發出的嘶啞吼聲:“到——!”緊接著,七種不同頻率、略帶失真的警笛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悲愴而尖銳的聲浪,刺破雲霄。
這段音頻不長,不多不少,持續了整整六十八秒。
江邊正在晨練的市民們愕然駐足。
有人下意識地掏出手機開始拍攝這詭異的一幕,有人表情凝重地默默肅立。
一個頭發花白、身板硬朗的退休老警察,身體微微顫抖,他抓住身邊一個年輕人的胳膊,聲音發緊地問:“小夥子,這是……這是在乾什麼?”
那青年茫然地搖了搖頭:“不知道啊,叔。沒頭沒尾的,但聽著……怎麼像是在點名,在叫人回家。”
下午三點十九分,省高級人民法院證據保全中心。
氣氛莊重而緊張。
林疏月站在一排服務器機櫃前,親眼監督著技術人員將“壬戌事件”的全部電子檔案——超過一百個G的加密數據包——導入司法區塊鏈存證係統。
每一個字節都將被打上時間戳,生成一個獨一無二、永不可逆的哈希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