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洪流在蘇晚的指尖下歸於沉寂。
她輕輕靠在椅背上,緊繃的神經在完成最後一項指令後,才遲鈍地傳來一絲戰栗後的酸軟。
沈硯站在她身後,沉默如一座山,他的影子將她籠罩,隔絕了數據機房那冰冷無機質的白光。
他沒有看屏幕上那個名為《製度性清除機製技術白皮書》的文件,隻是凝視著蘇晚疲憊的側臉。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枚鋼釘,精準地釘入他記憶中最痛苦的角落:“你父親燒掉的每一份檔案,都在這裡重生。”沈硯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沒有言語,但蘇晚能感覺到,他周身那股常年不散的陰鬱氣息,似乎被這句話撕開了一道微小的裂口,有光漏了進去。
上午九點整,省高級人民法院新聞發布廳內,閃光燈的海洋驟然掀起巨浪。
林疏月一身筆挺的紀委製服,站在發言台後,神情肅穆,眼神銳利如刀,掃過台下每一張或驚愕、或疑惑、或興奮的麵孔。
她身後的大屏幕取代了以往的紅底白字,變成了一片深邃的幽藍。
當她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宣布“關於‘壬戌事件’,省紀委監委、省高級人民法院聯合決定,成立特彆調查庭”時,台下的騷動被強行壓抑著,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膠體。
緊接著,她沒有給記者任何提問的機會,隻是微微側身,示意技術人員播放影像。
沒有激昂的配樂,沒有冗長的旁白,隻有一段經過特殊處理的音頻緩緩流淌。
那是警笛聲,卻被拆解、重組,化作七段長短不一、高低錯落的旋律,交織成一首悲愴而堅韌的致敬曲。
小漣的合成技術,讓這段音頻完美避開了所有常規的頻率,它不刺耳,卻能精準地鑽入人的耳蝸,牽動最深處的不安與哀傷。
屏幕上,七張黑白照片隨著旋律依次浮現,從青春到中年,他們生前的笑容定格在時光裡,眼神明亮,仿佛能穿透屏幕,凝視著這個他們用生命去守護、卻最終被遺忘的世界。
“我們將以‘曆史欺詐罪’、‘濫用職權罪’、‘故意殺人罪’等多項罪名,對‘壬戌事件’所有相關責任人,啟動全麵追責程序。”林疏月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是法槌,重重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名資深記者立刻抓住了話筒,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林主任!此案最核心的嫌疑人,前市委書記陳硯亭已經因病去世,請問紀委將如何對他進行追責?”
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所有人的好奇。
追責一個死人?
這是法律的笑話,還是前所未有的宣戰?
林疏月將目光鎖定那位記者,平靜地回應,那份平靜之下,是足以掀翻江海的力量:“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我們將依法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請,開棺驗屍,以查明陳硯亭的真實死因。”
“嘩——”
整個新聞發布廳瞬間被引爆。
開棺驗屍!
這四個字所代表的衝擊力,遠超之前的一切。
它意味著這場鬥爭將不再局限於檔案與證據,而是要以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去撬動那座早已被蓋棺定論的墳墓,去挑戰一個龐大集團最後的體麵。
中午十二點四十分,江風凜冽。
宋昭獨自站在江岸高台的邊緣,腳下是奔流不息的江水,仿佛要將世間的一切秘密都裹挾著衝入大海。
他的身後,七枚被燒得焦黑變形的警徽模型,用極細的鋼絲懸掛著,在風中互相碰撞,發出一連串細碎、清脆,又帶著一絲鬼魅般的聲響。
他沒有回頭,隻是按下了手中錄音筆的播放鍵。
那段由警笛頻率合成的致敬曲,從小小的設備中流出,孤獨地對抗著呼嘯的風聲。
幾乎在同一瞬間,蘇晚在城市的另一端,遠程接入了城市廣播係統。
午間新聞剛剛結束,一段廣告即將播出。
她精準地捕捉到了那三秒鐘的間隙,將那段音頻流推送了進去。
沒有解說,沒有字幕,全市的出租車、商場、寫字樓、街邊小店,所有正在播放廣播的地方,都毫無預警地響起了一段持續六十八秒的奇特旋律。
正在開車的司機會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悸,正在購物的市民會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寫字樓裡的白領會從午休的昏沉中驚醒。
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麼,隻覺得那聲音像是一種來自遙遠時空的召喚,一種無聲的哭泣。
江岸不遠處的觀景平台上,人群邊緣,一個穿著舊夾克的老人——老張,緩緩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壓平的煙盒紙。
他用顫抖的手,默默地將那張紙舉起,紙上是用圓珠筆歪歪扭扭寫下的七個名字。
他渾濁的眼睛望著高台上那個孤單的背影,嘴唇翕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風吹過,仿佛在替他念出那些名字。
下午兩點零九分,水務局主控室舊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