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沒有理會他們的目光。
他將證物袋裡的膠狀物刮取了微量樣本,放進一台手持的微型光譜儀中。
光譜儀連接著他的加密手機,屏幕上一條條複雜的光譜曲線開始跳動、分析、比對。
幾分鐘後,結果生成。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混合成分:綿羊血液蛋白、枸櫞酸鈉抗凝劑……以及,微量人源HLA抗原片段。
這不是毒品,這是比毒品更黑暗的東西。
非法血液儲備,為了滿足某種特殊需求而存在的移動血庫。
阿合買提老人,很可能不是死於醉酒,而是死於被強製抽血後的並發症,而那瓶酒,隻是凶手用來掩蓋真相的道具。
宋昭立刻用加密通訊器聯係了遠在京城的唐雨柔,聲音壓得極低:“雨柔,是我。啟動‘回聲計劃’數據庫,幫我比對一組生化標記,我馬上發給你。重點關注與器官轉運鏈相關的樣本。”
掛斷通訊,他幾乎是無縫銜接地打開了警務內網的權限,開始調取整個喀什地區近半年的失蹤人口記錄。
很快,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規律浮現在他眼前:平均每個季度,都有不多不少,恰好十二名沒有本地戶籍的流動務工人員被報“自然死亡”,死因五花八門,但共同點是,他們的後事都由一家名為“魏氏慈善基金會”下屬的殯儀服務公司統一處理,用的都是同一輛殯儀車。
十二,一個完美的數字,不多到引起警覺,卻足以維持一條黑色產業鏈的穩定運轉。
夜幕降臨,辦公室裡隻剩下程野一人。
他剛整理完今天的勘查數據,沈硯的加密消息就彈了出來,簡短而致命:“魏氏基金會名下‘光明之路’醫療援助項目,本月向喀什地區捐贈了三台‘便攜式生物樣本冷藏單元’,型號D780,接收方是邊境線上的一個衛生站。”
D780!
宋昭的心臟猛地一跳。
這個型號,與陸沉日誌裡提到的那個神秘中轉站裡的製冷機組型號,完全一致!
他迅速在電子地圖上調出失蹤人口的死亡地點、基金會捐贈物資的運輸路線,以及那個邊防衛生站的位置。
當他將這三個要素用熱力圖進行疊加分析時,一個清晰的、封閉的死亡三角赫然出現在屏幕上。
失蹤點是源頭,運輸線是通道,衛生站,或者說那個中轉站,就是終點。
他沒有將這份報告提交給周立國。
時機未到。
他將所有數據打包加密,文件標題標注為“R08延續”——這是陸沉失蹤前調查的最後一個案件編號。
隨後,他將文件上傳至一個隻有他和林晚、沈硯三人能訪問的共享雲端。
做完這一切,已是深夜。
宋昭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開始校準桌上的一台顯微比對儀,這是他明天工作要用的核心設備。
就在他調整焦距旋鈕時,指尖忽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共振。
嗡……嗡……
這聲音太熟悉了。
頻率、振幅,幾乎和他記憶中D7艙那種老化的壓縮機啟動時的震動一模一樣!
他的動作停滯了,呼吸也隨之放緩。
目光如利刃般,一寸寸地審視著這台看似普通的儀器。
他關掉辦公室的燈,僅留下一盞台燈,然後從工具箱裡拿出了一套精密的拆卸工具。
擰開底座的螺絲,剝開一層偽裝的隔音棉,他的心沉了下去。
在儀器主板和外殼的夾層裡,一枚比指甲蓋還小的嵌入式信號發射器,正閃爍著幽藍色的微光。
它被巧妙地接在儀器的電源上,隻要儀器通電,它就會將所有的使用日誌、比對數據,定時打包,發送到一個境外的IP地址。
他們不僅在盯著這間辦公室,更是在盯著他,這個試圖揭開蓋子的人。
宋昭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沒有毀掉它,那隻會打草驚蛇。
他從隨身的錢包夾層裡,取出一枚薄如蟬翼的芯片,這是林晚在他出發前塞給他的“護身符”——一枚軍用級的信號乾擾芯片。
他小心翼翼地切斷了發射器的電源模塊,將乾擾芯片串了進去。
然後,他反向操作,通過發射器的端口,植入了一段他早已準備好的、關於常規盜竊案毛發比對的偽造運行數據。
重新裝好外殼,擰上最後一顆螺絲,一切恢複原狀,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
他打開儀器,讓它空轉了一會兒,然後關機。
黑暗中,他對著冰冷的機器,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聲道:“現在,輪到你們聽錯聲音了。”
窗外,沙塵漸起,風聲呼嘯,如鬼魅的低語。
一縷慘白的月光穿透塵埃,斜斜地照在桌角,照亮了那枚他父親留下的黃銅識彆牌。
銅片在昏暗中,反射出一道細長、冰冷、宛如刀鋒的影子。
宋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雙手上,這雙手剛剛完成了一次無聲的反擊。
他知道,從今晚開始,他不再是棋盤上被動尋找位置的棋子。
他已經成為了執棋者之一。
而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
接下來,他需要一份足夠分量的報告,一份能讓所有人都無法忽視,足以撬動這盤死局的報告。
那份報告的第一個字,將從何寫起,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