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廉價的窗簾無法完全遮擋月光,慘白的光線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的亮斑。
淩晨三點,宋昭的眼中布滿血絲,他沒有開燈,隻有筆記本電腦屏幕的光照亮他專注的臉。
那張未署名的老照片被林晚提供的光譜還原軟件反複渲染,每一次計算都像一次漫長的刑訊。
圖像的噪點被逐層剝離,像在為一具被時光掩埋的骸骨清掃塵埃,細節在扭曲和重塑中艱難地浮現。
終於,當最後一層高斯模糊被算法抹去,宋昭的呼吸驟然停止。
照片背景中,應急中心那塊斑駁的門牌清晰起來。
上麵的字體和懸掛方式,並非記憶中1999年的原物,而是2003年那場燒毀了一切的大火後,重建時才采用的新樣式。
一個冰冷的結論刺入腦海:陸沉不僅活著,他還活著回到了那片廢墟,在二十年的沉寂後,用一張看似平常的照片,在時間軸上鑿開一個微小卻致命的破綻。
這不是疏忽,這是陷阱,一個隻為特定的人準備的謎題。
他在確認,這個世界上,是否還有人能讀懂他跨越二十年的“回聲”。
宋昭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遠程侵入邊境物流園區的安防係統。
那裡是陸沉可能藏身的最佳地點——龍蛇混雜,流動性大,無數集裝箱像一座座鋼鐵迷宮,足以讓任何人憑空消失。
他將時間範圍設定在近三周,目標鎖定在夜間,特彆是淩晨時段。
枯燥的排查持續了近兩個小時,直到一個身影的出現,讓程被凍結的血液重新開始流動。
監控畫麵質量很差,但那個人總是在周三淩晨兩點左右出現,穿著一身油汙的維修工服,提著工具箱,檢查冷鏈區的製冷設備。
他從不與人交談,總是低著頭,帽簷壓得很低。
但當他有一次彎腰撿起掉落的扳手時,那個瞬間的背影輪廓,佝僂的弧度,以及習慣性左肩微沉的姿態,與照片中站在最邊緣的第八個人,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一起。
宋昭關掉了監控,胸腔裡的心跳聲沉重如鼓。
他沒有向上級彙報,甚至沒有告訴陳硯。
陸沉的遊戲規則,必須用同樣的方式回應。
他從貼身的口袋裡摸出那枚早已被體溫捂熱的銅片,那是父親程銳的身份識彆牌。
他找到一隻被摩挲得油亮的舊南枝拳護腕,小心地將銅片塞進護腕內側的夾層。
然後,他撕下一張便簽紙,用最原始的碳素筆,寫下一行字:逆枝不折,根在土中。
你藏了二十年,該回來簽到了。
他沒有署名。懂的人,自然懂。
他聯係了一位常年往返於邊境線和中轉站的牧民,將包裹好的護腕交給他,隻說是一個老朋友的舊物,請他投入中轉站D區七號通風井。
那裡是監控死角,也是整個物流園廢棄管道係統的總樞紐,足以讓任何東西悄無聲息地抵達它該去的地方。
四十八小時,程野幾乎沒有合眼。
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沙礫上行走。
維修工沒有再出現,仿佛人間蒸發。
就在宋昭的耐心即將耗儘時,他的加密郵箱收到一封新郵件,沒有標題,沒有發件人信息,隻有一個音頻附件。
他戴上耳機,點擊播放。
電流的嘶嘶聲後,一種低沉、規律的嗡鳴灌入耳中,是大型製冷壓縮機工作的聲音。
緊接著,響起一陣輕微而刺耳的金屬刮擦聲,緩慢、費力,像是有人在用儘全力,試圖擰開一個早已鏽死的工業閥門。
音頻的最後,噪音褪去,一個沙啞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每個字都像是從冰封的喉嚨裡擠出來的:
“D7艙日誌母帶,藏在R08編號冷藏櫃夾層。密碼是你出生那夜的雷擊次數——三十七。”
宋昭猛地閉上眼,指尖無法控製地輕顫。
他記得,母親在遺信中提過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那一夜,雷劈了祠堂七次,燒斷了主梁,村裡人都說是不祥之兆。可你爺爺抽著旱煙,望著山頂說,天怒不止於地表,我們看不見的,還多著呢。”
七次。
所有人都隻記得地表上那驚心動魄的七次。
可爺爺的話,陸沉顯然也聽進去了。
三十七。
宋昭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深吸一口氣,輸入了“37”。
他遠程接入了中轉站早已廢棄的內部係統備份終端,一個被遺忘在網絡深處的數據孤島。
進度條開始加載,一個龐大的數據包緩緩下載到他的電腦中。
他立刻將文件轉發給了唐雨柔。
一夜無眠。
當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時,唐雨柔的電話打了過來,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宋昭,全是真的……母帶裡的數據沒有絲毫損壞。”經過連夜比對和聲紋鑒定,鐵證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