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先生夤夜至此,莫非是要為這些國之蛀蟲,求情麼?”
趙鋒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卻自有一股迫人的壓力。
方鼎迎著趙鋒的目光,腰杆挺得更直了。
手中的龍頭拐杖在地上輕輕一點,發出“篤”的一聲悶響。
“趙將軍,老朽並非為他們求情。”
方鼎的聲音蒼老,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老朽隻是想問將軍一句,將軍既言代天行罰,可知‘罰’亦有道?”
“哦?”
趙鋒嘴角微揚,露出一絲感興趣的神色,“願聞其詳。”
“這些人,罪大惡惡,死有餘辜,老朽沒有異議。”
方鼎的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一眾世家之主,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與厭惡,“但將軍可曾想過,這上千人中,是否有人罪不至死?那些被圈禁的婦孺,那些尚在繈褓中的孩童,他們又犯了何罪?也要與此城之惡,一同被斬儘殺絕嗎?”
“殺人,老朽不反對。但如此不加甄彆,玉石俱焚,與暴君何異?這,不是代天行罰,而是……濫殺無辜!”
一番話,說得義正言辭,不卑不亢。
跪在地上的眾人。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趙鋒臉上的笑容,卻漸漸冷了下去。
他搖了搖頭。
聲音裡帶著一絲嘲弄:“甄彆?方老先生,你告訴我,該如何甄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趙鋒的聲音陡然拔高,一句詩。
如同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口!
方鼎的身體猛地一震,瞳孔驟然收縮!
他身旁的少女方瑾瑜。
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更是瞬間爆發出難以言喻的驚異與光彩!
她癡癡地望著高坐之上的那個男人,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好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此等詩句,鞭辟入裡,道儘了世間不公!
眼前這個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反賊頭子,竟有如此才華?!
再仔細看去,他麵容英武,身形挺拔。
雖坐於屍山血海之間,卻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氣。
這哪裡像什麼反賊。
分明是一位氣吞山河的少年將軍!
“方老先生,你曾官拜宰相,門生故吏遍布天下。”
趙鋒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刀鋒,刮過每一個人的耳膜,“你告訴我,當這些世家大族侵占良田,逼良為奴時,你在哪裡?”
“當他們囤積居奇,致使餓殍遍野,易子而食時,你又在哪裡?”
“你明知這世道不公,明知這朱門之內酒肉發臭,為何卻能在壽春城內,安然地頤養天年,置身事外?!”
一連串的質問,如疾風驟雨,劈頭蓋臉地砸向方鼎!
方鼎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
終於血色儘褪,變得一片蒼白。
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
許久,才發出一聲長長的,充滿了無力感的歎息。
“將軍……有所不知。老朽……非是不為,實是不能也。”
他的聲音變得沙啞,“身在朝堂,老朽也曾為民請命,奈何世家大族盤根錯節,積重難返。老朽能做的,唯有……儘人事,聽天命。”
“好一個儘人事,聽天命!”
趙鋒撫掌大笑,笑聲中卻充滿了無儘的冰冷與決絕。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如電,掃視全場。
“方老先生,你可知,我也信奉一句話。”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過去,我趙鋒一介布衣,是為‘窮’,所以我獨善其身!可現在!”
他伸手指著自己,又指著身後數萬大軍,指著這片被他踩在腳下的土地,“我掌雄兵,據兩郡之地,是為‘達’!”
“既已‘達’,我便要兼濟這天下!”
“天下太大,蛀蟲太多,人生太短,甄彆太慢!”
趙鋒的聲音,一字一句,如同驚雷滾滾:“所以,我隻能……一刀切!”
“今日,我便要用這些世家之主的鮮血,來洗刷這九江郡百年的汙穢!”
“用他們的頭顱,來警醒天下所有欺世盜名,屍位素餐之徒!”
“方老先生,你若覺得我殺孽過重?”
趙鋒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那便請回吧。”
“來人,送方老先生回去休息!”
“是!”
趙大牛立刻上前,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語氣雖然恭敬。
但那鐵塔般的身軀,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方鼎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魔,卻又偏偏邏輯清晰,意誌堅如磐石的年輕人,眼中終於流露出一絲徹底的絕望。
他知道,自己勸不動他。
此人,已非人力所能動搖。
他長歎一聲。
搖了搖頭,準備轉身離去。
然而,就在這時——
“且慢!”
一個清脆悅耳,卻又帶著一絲顫抖的聲音響起。
是方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