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光還隻是一層稀薄的鴿子灰時,德拉科·馬爾福就醒了。
他沒有睜開眼,隻是躺在那張柔軟得能把人吞沒掉的大床上,靜靜地聽著自己的呼吸聲,回想這個荒謬的夏天。
就像一部拙劣的三幕劇。第一幕,是魔法部那場可笑的聽證會,一群道貌岸然,腦滿腸肥的蠢貨,圍繞著哈利·波特——那個該死的、永遠帶著主角光環的疤頭——進行了一場可笑的審判。而他竟然成了那個躲在幕後的推手。
第二幕,是他和莉拉之間那場幾乎毀掉一切的爭吵,以及之後在蜘蛛尾巷度過了地獄般的一個月。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會爛在那個地窖裡。
至於第三幕……
第三幕是屬於麻瓜世界的。那家散發著黴味的旅店。那個叫做"披薩"的食物。還有那個讓他至今想起來都覺得眼睛被灼傷了的、關於水管工的"電影"。
他忍不住笑出了聲,在安靜的黎明裡顯得有些突兀。
他覺得自己像個精神分裂的瘋子。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像個蹩腳的演員。每天都穿著一套不合身的戲服,在霍格沃茨這個巨大的舞台上,儘職儘責地扮演著那個傲慢的、刻薄的、目中無人的混蛋。
他知道所有人都期望他演好這個角色。他的父親,他的家族,甚至整個斯萊特林學院。
所以他就演。他把那些嘲諷的、傷人的話,背得滾瓜爛熟。他把那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練習得天衣無縫。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快要分不清,哪部分是表演,哪部分是真實。
但莉拉好像總能輕易地看穿他的偽裝。她總是用那雙清澈得近乎殘忍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謊言,嘲笑他的虛張聲勢。然後在他惱羞成怒時,她又會突然湊過來,像隻狡猾的貓一樣,用一個輕飄飄的吻,或者一句沒頭沒腦的、隻有他能聽懂的傻話,把他的怒火澆得一乾二淨。
真實的德拉科·馬爾福,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他甚至覺得莉拉也不知道。她看到的,或許隻是他願意讓她看到的那一麵,是他允許她知道的全部。
她知道他傲慢,知道他脆弱,知道他無可救藥地愛著她。但她不知道,在他心裡住著一個隻想永遠停留在十歲夏天午後的、膽小的男孩。
他有時候真的什麼都不想做。不想去思考那些關於黑魔王和家族未來的、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的事情。他隻想躲起來。躲在魁地奇球場上,或者乾脆躲在那個屬於他的閣樓裡。
他隻想回到那個時候,樓下的客廳裡,永遠不會有人跟他談論關於忠誠和選擇的話題。母親隻會讓家養小精靈上來叫他,告訴他草莓布丁已經準備好了。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扮演德拉科·馬爾福這個角色了呢?
他搖了搖頭。沒有人會期待他那副樣子。沒有人。連莉拉也不會。
他不想讓她知道這些。她應該永遠是那個驕傲的、無所畏懼的、可以把一切都踩在腳下的莉拉·萊斯特蘭奇。
她不需要一個軟弱的、整天在懷疑自己的盟友。
所以,他必須繼續扮演那個角色。那個傲慢的、討人厭的、但足夠強大的德拉科·馬爾福。
他才是那個把所有秘密都藏得最深的人。
德拉科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冰涼的木地板上,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一股帶著露水濕氣的空氣湧了進來,夾雜著遠處玫瑰花園飄來的香氣。
這時樓下傳來的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他走出房間,來到二樓的走廊,從欄杆的縫隙往下看。母親正站在門廳中央指揮著皮姆西和汀淇,將一個個巨大的箱子整齊地碼放在一起。
那些箱子裡裝著他新學年需要的所有東西。一排排不同質地的白襯衫。十幾雙不同款式的、擦得鋥亮的皮鞋,銀質盒子裡裝著不同顏色、長短不一的羽毛筆和各色墨水。
"……把那箱魁地奇裝備放在最上麵,皮姆西。德拉科隨時都可能要用。還有,那些魔藥材料,都放進施過恒溫咒的盒子裡了嗎?"納西莎命令道,"這些東西今天晚餐之前,必須全部送到霍格沃茨。德拉科一到他的房間,看到所有的一切,必須和他在莊園的布置一模一樣。明白嗎?"
"是的,女主人!"兩個家養小精靈異口同聲地回答,然後"啪"的一聲,消失了。
德拉科靠在冰冷的欄杆上,聽著他母親那些事無巨細到了荒謬地步的囑咐,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混合著暖意和窒息的感覺。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麼。
因為上個學期末,他在那片墓地裡嘗到了鑽心咒的滋味。因為這個暑假,他用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學會了如何把自己的大腦變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罐頭。
他的母親想用這種方式來補償他。用她能想到的、所有昂貴的、精致的、不計成本的物質,來填補他身上那些看不見的傷口。
她想用這些東西,在霍格沃茨為他重新打造一個馬爾福莊園的複製品。一個絕對舒適的、柔軟的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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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納西莎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她抬起頭,正好對上了德拉科的目光。
"德拉科?"她的聲音裡帶著驚喜,"你醒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被吵醒了,"他懶洋洋地回答,一邊說一邊走下樓梯,"我還以為家裡遭了賊,正在搬家。"
"彆胡說。"納西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裡滿是掩飾不住的關切和心疼。她走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睡袍的領子,用拇指輕輕撫摸他的臉頰。
"我讓他們把這些東西提前送到霍格沃茨去,"她鬆了一口氣,"這樣你一到宿舍,就能舒舒服服的。我不能……不能再讓你在那裡受一點委屈。"
"我很好,母親。真的。"他有些不自然地躲開她的手,"您不用這麼……誇張。我隻是去上學,不是去遠征。"
"莉拉呢?"她問,"還沒起?"
"大概吧。"德拉科聳了聳肩,"她昨天晚上看那本該死的麻瓜小說,看到了半夜。"
"你去叫她吧。"納西莎說,"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吃完你們就該出發了。"
德拉科應了一聲,轉身朝樓上走去。他來到莉拉的房門口,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莉拉的房間和他的一樣,寬敞得像個舞廳。但此刻卻亂得像被一群巨怪洗劫過。衣服、書籍、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麻瓜玩具,扔得到處都是。
而那個罪魁禍首,正趴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她身上還穿著那件屬於他的睡袍,手裡抓著一本厚得像磚頭一樣的麻瓜小說。
德拉科無聲地歎了口氣,他抽出魔杖揮了一下,房間裡的物品立刻聽從了指令:衣服、書本和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都分門彆類地整理好飛進了大開的行李箱。箱蓋自動合上,然後它漂浮起來,像個聽話的幽靈,悄無聲息地穿過房門,自己下樓去了。
房間恢複了它應有的整潔。現在隻剩下床上那個最大的麻煩了。
德拉科走到床邊,一把抽走了那本小說。他看了一眼封麵,書名是《百年孤獨》。他嫌惡地把它扔在了地毯上。
"起床了,萊斯特蘭奇。"他拍了拍她的臉頰。
莉拉隻是不滿地哼唧了一聲,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德拉科的耐心,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消耗。
"莉拉。"他又叫了一聲,聲音裡帶上了警告的意味。
回答他的是更加均勻的呼吸聲。
很好。
德拉科深吸了一口氣。下一秒,他直接掀開被子,彎下腰,將那個還在睡夢中的人從床上抱了起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