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她再也沒有想起過,安河縣的那個家。
那個充斥著謾罵,爭吵,和無儘勞作的,所謂“家”。
連同張翠蘭這個人,都一起被她封存進了記憶最深的角落。
像一本翻過去的,不會再讀的書。
過去,終於,徹底過去了。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陸若溪結束了一天的實驗,走出實驗樓。
深秋的晚風,帶著涼意。
她緊了緊身上的風衣,向宿舍樓走去。
走到樓下那片熟悉的銀杏林時,她停下了腳步。
那個熟悉的身影,正提著一個保溫飯盒,站在路燈下。
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似乎比平時,顯得更單薄了一些。
是樓夢玲。
她看到陸若溪,臉上立刻露出了溫柔的笑。
她快步走過來。
“若溪,今天煲了雞湯,你快拿回去,趁熱喝。”
她說著,就要把飯盒遞過來。
陸若溪沒有接。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看著她眼角的細紋,和鬢邊不知何時染上的幾根銀絲。
她想起了蘇陽母親說的話。
想起了張翠蘭。
一個生了她,卻從未養過她。
一個養了她,卻從未愛過她。
眼前的這個女人,小心翼翼,笨拙地,想要彌補一份遲到了十八年的愛。
她忽然覺得,有些疲憊。
也有些,釋然。
樓夢玲見她不接,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住。
眼神裡,閃過一絲失落和不安。
“是不喜歡嗎?那我明天……”
“媽。”
陸若溪忽然開口。
聲音很輕,卻像一道驚雷,在樓夢玲的耳邊炸響。
樓夢玲的身體,瞬間僵住了。
她愣愣地看著陸若溪,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她……她叫我什麼?
“我一個人,喝不完。”
陸若溪的目光,沒有躲閃,清澈,平靜。
她看著樓夢玲,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說道:
“進來,一起吃吧。”
“轟——”
樓夢玲的大腦,一片空白。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畫麵,都在這一刻,離她遠去。
她的世界裡,隻剩下女兒的那句話,在反複回響。
進來,一起吃吧。
進來,一起吃吧。
眼淚,毫無預兆地決堤而下。
她捂住嘴,不想讓自己哭出聲。
可那巨大的、洶湧的喜悅,混雜著多年的委屈和心酸,根本無法抑製。
她像一個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太久的旅人。
終於,看到了光。
也終於,等到了那扇,為她敞開的門。
她拚命地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陸若溪看著她這副樣子,心中那座冰封已久的、堅硬的堡壘,終於,徹底融化了一角。
她伸出手,第一次,主動地從樓夢玲顫抖的手中,接過了那個沉甸甸的、溫暖的飯盒。
“走吧。”她說。
然後,轉身向那棟亮著燈的家屬樓走了進去。
樓夢玲抹去眼淚,連忙跟了上去。
樓夢玲的腳步是前所未有的輕快,仿佛卸下了一生一世的重擔。
那個秋天的夜晚。
京州大學的家屬樓裡,有一盞燈,亮了很久。
燈光下,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
和一個,遲到了十八年的新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