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來的那段日子,小夭總做噩夢,夢見相柳被萬箭穿心,渾身是血地倒在戰場上,夢見他化作的防風邶消失在人海。
而每次驚醒,冷汗都會浸透中衣,心口空得像被剜去了一塊。那時小夭就懂了,有些牽掛,一旦生根,就再也拔不掉了。
塗山璟的好,小夭不是不明白。
他像春日暖陽,能一點點焐熱世間萬物,可小夭心裡早已住了一片海,那片海隻映得出相柳的影子,容不下彆的光。
朝雲峰的晨露總比彆處重些,沾在廊下的欄杆上,像誰沒拭乾的淚。
小夭一步步往上走,裙擺掃過路邊的野草,帶起細碎的聲響。
腦子裡像塞了團亂麻,一會兒是相柳在戰場上最後回望的眼神,冷得像冰,又燙得像火;一會兒是瑲玹挨那一巴掌時驟然繃緊的下頜線,連耳尖都泛了紅。
她就這樣胡思亂想地回到了朝雲殿,坐在石凳上,看著宮人掃去階前的落葉,忽然發現那些落葉積得比往常厚了——從前瑲玹來的時候,總愛親自拾掇這些,說“乾乾淨淨的,看著敞亮”。
如今敞亮是敞亮了,卻空得讓人發慌。
案上放著塗山璟送來的新茶,碧色的茶湯裡浮著幾粒茉莉,香氣清淺。
他總記得小夭不喜太濃的茶,每次送來的,都是這般淡得剛好的滋味。
簷角的銅鈴被風拂得輕響,一聲疊著一聲,像誰在耳邊低低地喚。
小夭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目光落在案上那盞茶上——茉莉浮在水麵,轉著圈兒沉不下去,倒像極了她此刻的心緒。
自那日在殿上摑了他一掌,瑲玹的氣息就徹底從朝雲峰淡了去。
從前他隔三差五便會來,有時是帶些小夭愛吃的零嘴,有時隻是坐在不遠處看著小夭擺弄草藥,不言不語,卻像座不會塌的山。
可現在,連風裡都聞不到瑲玹身上那股混著龍涎香的雪鬆味了。
暮色漫進朝雲殿時,案上的茉莉茶早已涼透,碧色茶湯沉澱出一片渾濁,像極了小夭眼底的光。
她支著肘坐在石凳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杯沿,殿外的銅鈴不知何時歇了聲,隻有風掃過落葉的沙沙聲,陪著她從日頭偏西坐到月上中天。
小夭目不轉睛地望向西炎王宮的方向,那裡的燈火次第亮起,像撒在棋盤上的星子,而瑲玹就在那片光裡,運籌帷幄,步步為營。
她知道,瑲玹要的從來不是一隅安穩,而是整個天下。可她還是會想起兒時,他拉著自己的手,哭著向自己承諾說“小夭,在玉山等我,我一定去接你!”,那時他眼裡的光,比現在王宮的燈火要亮得多。
階下忽然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帶著些微的喘息——老西炎王拄著拐杖,一步步拾級而上,銀白的胡須在月光裡泛著冷光。
他沒讓宮人攙扶,走到廊下時,拐杖在青石板上頓了頓,發出“篤”的一聲輕響。
“小夭?”
老西炎王開口,聲音比白日裡更啞,像被夜露浸過。
小夭抬眼,月光落在她臉上,映出兩道淺淺的淚痕。她沒應聲,隻是將那盞涼透的茶往旁邊推了推,仿佛這樣就能推開滿殿的空落。
老西炎王在她身邊坐下,拐杖斜倚在石凳旁。
他的目光渾濁卻又銳利,仿佛能看透小夭心底那片翻湧的海。他慢悠悠地摩挲著手裡的玉扳指,聲音帶著歲月沉澱的沙啞,
“辰榮山的小月頂,四季常青,比朝雲峰自在些。你母親當年…也曾在那裡小住過。”
小夭聞言,指尖泛起涼意。
“外爺是覺得……我在朝雲峰礙眼了?”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自嘲。
自那日掌摑瑲玹後,她便成了這朝雲峰上最尷尬的存在,連宮人的腳步聲都透著小心翼翼的避諱。
老西炎王搖了搖頭,指節叩了叩桌麵,
“瑲玹如今是西炎王,肩上擔著的是蒼生社稷,有些情分,總得讓讓路。你去小月頂,於他於你,都是解脫。”
解脫。
這兩個字像根細針,輕輕刺在小夭的心口。
她望著殿外被風吹得搖晃的竹影,忽然想起她和瑲玹一起,在外婆麵前發下的誓言,
“一生一世信任彼此,照顧彼此,永不背棄!”
那時瑲玹的眼裡沒有江山,隻有純粹的依賴。
可如今,那份依賴早已被權力磨成了隱忍,連看她的眼神都隔著層化不開的霧。
“人這一輩子,就像走山路,”
老西炎王慢悠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