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廚房時,小夭正將最後一爐丹藥收進木盒。固元丹的清苦氣混著灶間的煙火味,在廊下繞了繞,被山風卷著往山下飄去。
左耳不知何時立在階前,玄色衣袍被風掀得獵獵響,
“已過戌時。”
小夭指尖在木盒上敲了敲,沒抬頭,
“他慣來不守時。”
話雖如此,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院門口——竹門虛掩著,門軸上的銅環在暮色裡泛著冷光,像在等誰來叩響。
忽然有片枯葉被風卷著撞在門上,“啪”的一聲輕響。小夭心頭微動,隨即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不過是片葉子,倒把自己盼得慌了神。
她轉身往灶膛添柴,火光“劈啪”亮起的瞬間,院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拖遝又散漫,像踩著拍子晃進來的。
“你這院子的門檻,倒是比西炎的王宮還難進。”
防風邶的聲音裹著夜露的潮氣,從門口漫進來,
“我在山下被瑲玹的暗衛絆了絆腳,來遲了。”
小夭沒回頭,隻將陶罐裡溫著的酒倒出來,
“就憑你的身手,瑲玹的暗衛還能有本事絆得住你?”
防風邶推門進來,青衫上沾著草屑,發間還彆著朵不知從哪摘的野菊。他湊到陶罐邊嗅了嗅,眉梢挑得老高,
“藏了好東西?”
“之前你說想喝的青梅釀,埋在桂花樹下三個月了。”
小夭將酒盞推給他,指尖碰到他的手,冰涼的,帶著山夜的寒氣。
防風邶仰頭飲儘,喉結滾動的瞬間,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指腹帶著薄繭,摩挲過她腕間那道淺疤,
“今日那三人,是瑲玹派來試探你的?”
火光在他眼底跳,映得那點漫不經心的笑意都帶了點銳色。小夭抽回手,往灶裡添了根柴,
“試探不試探,又有什麼兩樣?反正每月十五,他們總得乖乖來拿藥。”
“固元丹裡,你加了什麼?”
防風邶把玩著空酒盞,聲音低得像耳語,
“海底寒泉配冰魄花雖烈,卻未必能讓瑲玹的人死心。”
小夭從藥箱裡翻出個油紙包,裡麵是些細碎的紫色粉末,
“極北之地的‘牽機草’,混在丹藥裡,尋常醫官查不出,卻能讓那癢意刻得更深些——若真有人敢找解藥,不等他們找到,先得癢瘋了。”
防風邶看著她將粉末倒進藥臼,動作利落得像在碾磨什麼心事。他忽然低笑出聲,
“你倒是比我狠。”
“跟防風公子學的。”
小夭抬眼,火光在她瞳仁裡燒得旺,
“你教我‘要麼不做,要麼做絕’,忘了?”
那年在敦物山,防風邶教小夭射箭,教她用最刁鑽的箭法殺人,末了還笑眯眯地拍著她的肩說,
“這世道,心慈手軟的人活不長。”
防風邶的笑聲在灶間蕩開,驚得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
他俯身從藥臼裡撚起一點紫色粉末,對著火光看了看,粉末在他指尖泛著幽微的光,像淬了毒的星子。
“學得不錯。”
他將粉末吹回藥臼,指尖在她發頂輕輕敲了敲,
“當年教你射箭,是覺得你靈力低微,有箭術傍身,有力自保;如今你煉這牽機草,是怕瑲玹得寸進尺——倒是一脈相承的護己之道。”
小夭沒躲,任由他的指尖帶著山夜的涼意掃過發梢。
灶膛裡的柴火燒得正旺,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長忽短,像極了這些年兜兜轉轉的牽絆。
她往灶膛裡添了根粗柴,火光“騰”地躥高,將小夭的半邊臉映得透亮。她垂眼碾著藥臼裡的粉末,聲音混在木杵撞瓷的悶響裡,輕得像縷煙,
“我和塗山璟,在等一個時機。”
防風邶的指尖頓在半空,發間的野菊落了片花瓣,飄在藥臼沿上。他沒作聲,隻拿起酒盞往嘴邊送,卻沒喝,就那麼舉著,等她往下說。
“固元丹裡的牽機草,不止是為了鎮住那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