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榮山的晨露還凝在藥草葉尖時,馨月已帶著人堵在了小月頂的木屋門前。
她穿了身簇新的緋紅宮裝,裙擺繡著辰榮王室獨有的金桂紋,發髻上斜插著支赤金步搖,走一步,金鈴便叮當作響,像是在刻意提醒旁人她的身份。
“小夭呢?讓她出來!”
馨月的聲音帶著慣有的驕縱,手裡的絲帕絞得變了形,
“西炎的冊封旨意我看過了,憑什麼讓她占著辰榮山?這山是我家的!將來……也該是我的陪嫁!”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又急又快,臉頰卻泛起紅潮。
周圍的皓翎侍衛麵麵相覷,誰都知道這位辰榮族嫡女的心思——她總說瑲玹殿下當年在中原時,曾與她有過青梅之約,待西炎徹底穩固江山,她便是要入主西炎後宮,做那母儀天下的王後的。
而辰榮山,自然該是她這位“故國公主”的封地。
小夭剛從梯田回來,褲腳還沾著泥,聽見動靜便掀開竹簾走出來。晨光落在她素色的布裙上,倒比馨月滿身的金翠更顯清亮。
“陪嫁?”
她挑了挑眉,彎腰從門廊下抱起那隻瘸腿的流浪狗,是前幾日在山澗邊撿的,
“辰榮馨月,你若想要這山,我可以把開墾好的梯田分你一半,把新打的糧種送你幾擔。但你若想拿它做嫁妝,怕是找錯人了。”
辰榮馨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拔高聲音,赤金步搖上的金鈴撞得叮當作響,震得人耳朵發嗡,
“我爹爹執掌中原時,你還不知道在哪條泥溝裡打轉!他當年揮師西炎,何等威風?這辰榮山的每一塊石頭、每一寸土,都沾著我們辰榮王室的血!你一個連親爹是誰都不知道的野種,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
這話又狠又毒,旁邊的皓翎侍衛都變了臉色,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刀。
小夭懷裡的瘸腿狗似乎被這氣勢嚇到,嗚咽著往她懷裡縮了縮。
她輕輕順了順狗毛,指尖劃過它包紮著草藥的腿,聲音平靜得像山澗的靜水:
“你爹爹揮師西炎時威風,可他兵敗後,是誰跪在西炎的朝堂上,親手將辰榮的玉璽奉上?”
小夭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紮進人心,
“是你那位‘威風’的爹爹,辰榮熠。他若真看重這山、這土地上的血,何至於舉族而降,連王室最後的體麵都留不住?”
馨月的臉早已沒了血色,嘴唇哆嗦著,赤金步搖上的金鈴亂響,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爹爹……他是……是為了……”
“為了什麼?”
小夭追問,目光清亮如洗,
“為了保全王族的性命,還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
“不是的!”
馨月忽然尖叫起來,像是要衝破什麼無形的枷鎖,
“他隻是……”
話音未落,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從山道儘頭傳來。
來人穿著件半舊的月白錦袍,雖已是鬢發染霜,腰杆卻挺得筆直,正是辰榮熠。他身後跟著兩個侍衛,神色肅穆,遠遠便讓周遭的空氣都凝重了幾分。
“爹爹!”
馨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裡帶著哭腔,
“您快告訴她!您不是真心投降的!您是為了我們……”
辰榮熠卻沒看她,目光直直落在小夭身上。那眼神複雜得很,有愧疚,有無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敬佩。他沉默片刻,對著小夭微微拱手,聲音沙啞,
“大王姬,小女無狀,讓你見笑了。”
小夭抱著狗,靜靜看著他,沒說話。
辰榮熠這才轉向馨月,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厲,
“馨月,住口。”
“爹爹!”
“當年是我親手獻的玉璽,是我領著族人歸順西炎,與旁人無關。”
辰榮熠打斷她,字字清晰,像錘子敲在石頭上,
“這辰榮山,早已不是辰榮王室的私產,是西炎的封地,如今歸大王姬治理,名正言順。”
辰榮熠的目光掠過馨月顫抖的肩頭,落在遠處梯田裡新翻的泥土上,那裡正冒著勃勃生機。他忽然撩起月白錦袍的下擺,對著小夭深深一拜,動作鄭重得讓周遭的空氣都凝滯了。
“大王姬,”
辰榮熠的聲音在晨露中浸得發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碾出來的,
“我知道,您心裡裝著的,從不是這封地的權柄,是這山裡活生生的人。”
小夭抬手示意,皓翎侍衛會意,沉默著引著辰榮馨月往山道下走。
馨月掙紮著回頭,淚眼婆娑地望著父親,卻被侍衛輕輕按住肩頭,腳步踉蹌地遠去,赤金步搖的金鈴聲越來越淡,終被山風吞沒。
木屋前霎時隻剩小夭、辰榮熠,還有那隻蜷在小夭懷裡的瘸腿狗。晨露從藥草葉尖墜落,砸在青石板上,發出細碎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