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2月25日
遠離東京的郊外,有一片被遺忘的墓地。
很小,很舊,很安靜。
這裡沒有名人,沒有富豪,隻有普通人最後的歸宿。
墓碑像被歲月磨鈍的牙齒,參差不齊地排列著,許多已經傾斜,碑文也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
夕陽正在西沉,將整個世界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色。
光線穿過枯枝,在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是時間在墓碑間留下的指紋。
偶爾有烏鴉飛過,發出沙啞的叫聲,然後消失在遠方的暮色中。
墓地的入口處,一個少年緩緩走來。
黑發,藍眼,懷中抱著一個銀發紅瞳的嬰兒。
他的腳步很輕,幾乎沒有聲音,仿佛害怕踩醒地下沉睡的亡魂。
三天前,警方結案了。
鬆田組團滅案被定性為黑幫火並。
沒有找到凶手,也不會再找了。一個幽靈屠殺了三百個惡鬼,然後又消失在黑暗中——這種故事,沒人願意深究。
死了三百個黑道,對這個社會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報紙上甚至有評論員半開玩笑地說:「上帝終於出手了。」
金井建築的社長「心臟病發」而死。沒人提及那個雨夜,沒人提及那場大火,沒人提及一個叫神永蓮子的記者。
公司被其他財團瓜分,那塊新宿的地皮,最終變成了一個小公園。
一切都像從未發生過。
碇真嗣這個名字,成了一個幽靈——來過,殺過,然後消失。
但神永新二不同。
他有完整的檔案:1985年出生,神永家的次子,十歲時因化工廠汙染患病,被宣告死亡。
但實際上,他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隻是身體虛弱,一直在療養院休養。
最近康複,準備重新開始生活。
這些當然都是假的。
碇真嗣用了一個下午,入侵了戶籍係統、醫療係統、教育係統,甚至稅務係統。
他修改了數據,偽造了記錄,編織了一個完美的人生——一個從未真正存在過的人生。
在這個數字時代,創造一個身份,比毀滅一個身份還要容易。
從今天起,碇真嗣死了。
神永新二活了。
墓地的深處,兩座嶄新的墓碑並排而立。
它們太新了,在這片古舊的墓地中顯得格格不入,像是兩個闖入者。
左邊的那座,黑色大理石,在夕陽下反射著深邃的光澤。上麵刻著:
神永蓮子之墓
19752000
記者,姐姐,為真相而戰的人。
這是他為她選的墓誌銘。
簡短,直接,就像她本人一樣。
右邊的那座,普通的花崗岩,更加簡陋,甚至有些粗糙:
碇真嗣之墓
沒有生卒年月。
沒有墓誌銘。
就像一個未完成的故事,一個被中途放棄的句子。
一座空墓。
埋葬的不是身體,而是過去。
埋葬的是那個在駕駛艙裡顫抖的少年,是那個希望世界毀滅的孩子,是那個不知道如何活著的靈魂。
碇真嗣——不,現在應該叫神永新二——靜靜地站在兩座墓前。
風很輕,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還有若有若無的花香。
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一下,兩下,三下……像是在為逝者送行,也像是在為新生祝福。
他站了很久。
久到懷中的嬰兒開始不安地扭動。
久到夕陽的顏色從金色變成了橘紅,又從橘紅變成了紫色。
“蓮子小姐。”
他終於開口了,聲音很輕,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她的安眠。
“我來看你了。”
“帶著渚薰一起。”
他將嬰兒抱高一些,讓那個黑色的墓碑「看到」這個孩子。
嬰兒睜著紅色的眼睛,安靜地凝視著墓碑,仿佛真的能看懂上麵的文字。
“他很健康,每天都在長大。”
“昨天他第一次對我笑了。”
“你一定會很高興的吧。”
風吹過,他早上放在墓前的百合花微微搖曳,花瓣上還沾著露水,在夕陽下閃著光,像是在回應。
“那些資料,我都保存好了。”他繼續說,聲音依然很輕,“jci的罪證,你十年來的調查,所有的采訪錄音,所有的照片,一切都在。”
“我會找到合適的時機,讓真相大白於天下。”
“我會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風吹得更大了,把他的頭發吹亂。
“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顫抖。
“如果那天晚上,我能早一點回去……”
“如果我能再強大一些……”
“如果我能早一點明白這個世界的規則……”
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因為他知道,蓮子不會想聽到這些。
就像那個雨夜,她毫不猶豫地撐起傘,把他和薰帶回家。
沒有問為什麼,沒有猶豫,沒有計算得失。
隻是因為……那是應該做的事。
風吹過,墓碑上的花瓣飄落,落在草地上,像是白色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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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早上有人送來的白菊,大概是蓮子以前的同事——那些還記得她的人,那些還相信新聞應該追求真相的人。
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記得她的。
還是有人在乎她的。
“我用了你弟弟的身份。”
他看著那塊黑色的墓碑。
“希望你不要介意。”
“從今天起,我就是神永新二了。”
“會好好活下去的。”
“為了你,也為了……”
他的目光移向旁邊的空墓。
“為了那個死去的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碇真嗣之墓」上,在那塊光禿禿的、沒有任何裝飾的石頭上停留了很久。
“真嗣君。”
他對著空墓說話,聲音變得奇異地平靜,仿佛那裡真的躺著另一個自己,另一個靈魂。
“你死了。”
“在那場大火裡,和蓮子小姐一起。”
“你所有的軟弱、逃避、自怨自艾,都埋在這裡了。”
“你所有的恐懼、猶豫、對這個世界的怨恨,都埋在這裡了。”
風吹過,帶起一片落葉,飄落在空墓前。
“你曾經想要毀滅世界,因為存在即是痛苦。”
“你曾經想要拯救所有人。”
“你曾經什麼都不想要,隻想逃避,隻想躲在黑暗裡,假裝這個世界不存在。”
“你想要被愛,卻不知道如何去愛。”
“你想要被理解,卻拒絕理解任何人。”
“你想要一個家,卻親手推開了每一個試圖靠近你的人。”
他深吸一口氣,夕陽在他的臉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但現在——”
“你可以安息了。”
“因為神永新二會接替你。”
“不是英雄,不是救世主,不是惡魔。”
“隻是一個普通人。”
“一個要在這個腐朽的世界裡,努力活下去的普通人。”
“一個知道自己會失敗、會受傷、會後悔,但依然選擇前進的人。”
他的聲音變得堅定。
“一個大人。”
他將渚薰輕輕放在地上。
嬰兒坐在柔軟的草地上,好奇地抓著野花,小手在泥土裡亂摸,紅色的眼睛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像兩顆紅寶石。
新二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
是蓮子的眼鏡。
金絲邊框,普通的鏡片,款式已經過時十幾年。
這是她父親的遺物,也是她最珍視的東西。
即使不近視,她也一直戴著,說這樣就像父親還在身邊。
就像他還在看著她,鼓勵她繼續戰鬥。
他舉起眼鏡,對著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