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曜坐在那張沉沉的書桌前,整整沉默了十分鐘。
他腦中回蕩著信中那句:“我殺了一個人。”
他爹,居然是殺人犯。
那是他第一次在冷祁口中聽到“失敗”這個詞。
第一次聽到他承認錯誤,承認愧疚,承認選擇了最輕鬆、卻也最致命的路徑。
可這一封遲來的悔信,救不回顧嶼,也救不回那些被埋葬在“科研進度”下的真相。
冷曜指尖輕輕撫過信紙,像在摸一具冰涼的遺體。他喃喃道:“你終於承認了,可你知道你這一認,毀了多少人嗎?”
他站起身,重新打開保險櫃,將那疊紙質文檔一頁頁抽出。
他看到了實驗周期初期的修訂方案、資金流轉的明細表、每一階段的內部通訊記錄副本——這些原本不該出現在任何正式文件中的灰色邊界內容,現在就這樣赤裸地堆疊在他眼前,像一摞從懸崖下撈上來的屍骸。
冷曜取出自己的隨身硬盤,逐頁掃描歸檔。
他不是冷祁。
他不會選擇掩蓋。
他要做的,不是延續父親未竟的路,而是把這一切,徹底終結。
他要讓那些在文件背後的人、在會議室裡拍板說“繼續推進”的人,在顧嶼死去的那晚沉默不語的人——統統麵對真相。
包括他自己。
第二天清晨,冷曜出現在z市研究中心。
如果z市醫科大無論如何都選擇隱瞞,那麼他隻能在往上找,在往上找,直到有人願意接下這個案子,讓真相浮出於水麵。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抱著一隻銀色的文件盒,站在接待台前,對前台人員輕聲說:
“我約了z市高校科研倫理委員會的副主任,關於一起可能涉及科研造假和倫理隱患的申訴。”
工作人員抬頭:“請問您的名字?”
“冷曜。”他頓了頓,補了一句,“z市醫科大教授冷祁的兒子。”
片刻沉默後,對方下意識站起身,語氣也變得鄭重起來:“請您稍等。”
不久之後,他被引入一間會議室。
牆壁白得刺眼,像醫院的手術室,也像他父親那些年常用的實驗艙。
冷曜將文件一一取出,遞到麵前三位委員手中。
“我沒有完整證據能指控每一個人,”他平靜地說,“但這裡麵,有足夠多的線索——它能讓你們知道過去幾年裡,一個實驗是怎麼違背倫理一步步推進的,是怎麼犧牲了一個年輕研究員的人生。”
他抬起眼,盯著那名副主任的眼睛。
“你們想守住的,不該是科研的名聲,而是科研的底線。”
與此同時,李洛和林棲也抵達了z市,來到了顧嶼曾經工作過的實驗樓。
那是一棟七層的老式教學樓,光線有些暗,走廊裡貼著過期的科研招募海報,空氣中還殘留著消毒水的味道。
他們在一樓找到了當時的安保調取室。
林棲翻出顧嶼出事那天的時間段監控記錄,一幀一幀地過。
直到畫麵停在晚上九點十二分。
顧嶼一個人站在頂樓陽台外的圍欄邊,風很大,他的白大褂飄得像被風撕扯的旗幟。
沒有人阻止他。
沒有人發現他。
畫麵裡,他低著頭,長久地看著手中的手機,然後緩緩抬起頭,看著天邊一閃而過的航燈。
他動了動嘴唇,像是在說些什麼。
林棲聲音發緊:“能不能……能不能放大那個瞬間?”
李洛點頭,調出清晰圖像,慢速播放。
那一幀,顧嶼嘴唇輕動。
李洛盯著畫麵,低聲道:“……他說的是‘對不起’。”
林棲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當時她還不確定,但現在她知道了。
那句“對不起”,不是對他們說的。
而是他對自己說的。
他對那個曾相信過、努力過、滿懷熱忱投身科研的“顧嶼”——說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