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得很慢。
葬禮結束後,眾人陸續散去。
白幡還在風裡搖曳,香火餘灰已經儘數熄滅,隻留下淡淡的檀香,融在潮濕的空氣中。
程心和李洛沒有立刻離開。
他們像是被空氣中某種無形的力量定住了,隻是並肩坐在殯儀館外的一道長階上。
夜風透著春寒,吹得人臉頰發緊,天邊星光昏黃,像水麵漂浮的燈。
“你知道她喜歡喝什麼酒嗎?”程心問。
李洛沒有回頭,隻盯著遠處某一盞路燈出神,聲音低啞:“梅子酒。之前問過她,她說甜得像假的,但後勁大。”
“那今晚我們喝點真的。”程心站起身,拉著李洛去了殯儀館一條街外的大排檔。
隨機挑了一家老板娘長得比較好看的店,進去說:“老板娘,有梅子酒嗎?”
得到了老板娘否定的回答。
程心妥協道,“好吧,那來一箱啤酒!”
然後就在馬路邊的大排檔上坐下了。
油膩膩的桌子上鋪了一層大紅色的塑料布,椅子也是油膩膩的,但兩人都不怎麼在乎地坐了下來。
老板娘先上了一碟花生米,又上了一碟炸蠶豆,兩個人嘎嘣嘎嘣地吃著。
接著啤酒拉環被拉開,在夜裡響得格外清脆。
“你有沒有覺得——”程心說著,忽然哽住了,“這一整年,我們都像在看彆人死。”
李洛輕輕“嗯”了一聲,像是默認,又像是拒絕進一步回應。
程心喝了一大口,眼眶泛著濕氣,“我不想再送人了,李洛。我真的不想了。”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好像用儘全力在壓住情緒的洪水。
那種壓抑、那種疲憊,隻有身邊同樣失去過的人才能理解。
李洛低聲說:“可我們已經送過那麼多人了,還能怎麼辦?”
程心沒有回答,隻是又灌了一口酒,酒液順著下巴流下來,她也沒擦。
風很冷,他們肩並著肩坐著,誰都沒有說話。
直到李洛忽然笑了一下,喃喃:“想起林棲走之前跟我說,如果來世還能選,她想做個廚子,不想再搞科研了。”
“那我肯定能和她再遇見。”
“為什麼?”
“她長這麼好看,我下輩子肯定會拉著錢釗一起去她的大排檔裡喝酒的。”
“......”外貌協會的人果然都很好懂。
酒喝到半箱,兩人已經有點撐不住。
程心靠著牆,眼神有點渙散:“李洛……你說,我們這麼活著,是不是也有點不對勁?”
“可能吧。”
“可我真的……好累啊。”她聲音越來越小,像是酒精帶走了所有意誌。
李洛也靠著牆,頭抵在冰冷的石磚上,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你接下來打算乾什麼?”程心問。
李洛想了想,“我有點想拍個紀錄片。”
“關於什麼?”程心捧哏。
“關於‘失敗’。”李洛頓了頓,像是想起了某個畫麵,“關於那些努力過、掙紮過、沒有活下來的人。”
“那我肯定不要看你的紀錄片。”
“為什麼?”
“生活已經這麼苦了,乾嘛還要看這種東西。”
“也是。”李洛想了想,“換作是我我肯定也不要看。”
“那你會想看什麼?”
“想看——”李洛眯起眼睛,越來越模糊的腦子看著眼前越來越清醒的人臉,“陳思言。”
程心大著舌頭罵道,“乾嘛突然想看陳思言,誰cue到你男朋友了嗎?不要自己自嗨,對象還活著很了不起嗎?”
陳思言找到他們的時候,已經隻有兩個醉鬼了。
程心已經完全神智不清地靠在李洛肩上,手裡還握著空酒罐,李洛眼神迷離,試圖站起來卻腳下一軟,又坐回了地上。
陳思言:“......”
如果不是知道這一男一女一個喜歡男的一個喜歡女的,陳思言的醋味已經大到夠醃大排檔裡的十斤蘿卜了。
“你喝醉了?”陳思言問李洛。
“……我沒醉。”李洛說,聲音虛得像羽毛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