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緩緩放慢了腳步,張景城猛然抬頭,透過茂密的樹林,隱約看到一間孤零零的茅屋。這種場景在上海是極為罕見的,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幽暗的夜晚。
“至誠兄!至誠!”靖堯連呼幾聲,聲音中滿是焦急和不安。王至誠麵目扭曲,嘴唇微微顫動,顯然是因為痛苦而難以言語。
張景城伸手試探性地在王至誠的鼻前輕輕一指,“他還有氣!我們得快點找到黃大夫!我記得這裡有名醫的!”
“你親眼見過嗎?”靖堯問,眉頭緊鎖。
張景城搖了搖頭,強作鎮定地說:“聽說過,很多人都說他能治好病。”話音剛落,茅屋的窗口忽然亮起一束光,像鬼火一樣晃動著,伴隨著輕盈的腳步聲,緩緩朝馬車走來。
王至誠在車棚裡昏昏欲睡,靖堯和張景城則壯起膽子,站在馬旁,雙眼警惕地注視著來者。此時,一個高個的年輕人走了過來,手中握著一把手電筒,笨拙地微笑著說:“剛才嚇到你們了。我搖動手裡的電筒,是為了避免壞人正麵的衝擊。”
張景城心中稍安,問:“我們來請黃石屏先生看病。”
“十年前他就離開上海了。”青年麵露遺憾。
“離開?十年前?”靖堯似乎沒理解。
“走了,十年啦!竟然還有人記得他。”青年繼續解釋,眼中閃過一絲懷念。
“他走了?那我們該去哪裡找他?”張景城急問。
“回老家了,老了。”青年說得很明白。
躺在車裡的王至誠迷迷糊糊地聽著,嘴裡嘟囔:“離開了,走了,回老家了,老了,死了……”他的聲音微弱而低沉。
青年聽到王至誠在說話,急忙掀開車棚,關切地摸了摸他的額頭,“頭痛如刀割,居然還能理解我的話,真是少見的文化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張景城不滿地問。
青年解釋道:“不同身份的人對‘死’的理解各異。天子帝王為‘崩’,士人為‘不祿’,道教徒為羽化,和尚為圓寂,隻有庶人,才稱為‘死’。”
“這有什麼用!我們急需請大夫!”張景城心中煩躁。
“我們來的匆忙,身上隻帶了些大洋,根本不知道足夠不夠。”靖堯提到。
青年則道:“施救者在一個‘理’字。”
張景城誤解為“禮”,不屑地說:“收禮和收銀沒什麼區彆嘛!”
青年搖頭,堅決說:“‘理’,即命理也。”他拍了拍車棚,繼續說道,“要問黃石屏的去處,得先弄清楚稱謂……”
王至誠在車內聽著外麵的對話,突然插嘴道:“中國古時,有個司馬遷說過,‘人固有一死’,但死的意義因人而異。為國捐軀的叫犧牲,背叛國家的卻是喪命……而眼前這位青年,不願直言黃先生的真相,是在提醒我們,他已經離開這個世界。”
“仙逝了!”靖堯和張景城異口同聲,心中恍然大悟。
“黃老先生駕鶴西去了……”王至誠聲音低沉,意識到現實的殘酷。
“民國六年,即1917年,黃石屏先生病逝於揚州,終年六十七歲。”青年的話透著一股無奈。
“黃石屏走了,至誠兄的病就沒希望了嗎?”張景城的聲音裡滿是沮喪。
“上海還有許多針灸醫家,李培卿、黃鴻舫、陸瘦燕、方慎盦、楊永璿等人都在。但如今去請哪一家都難!即使找到,恐怕病人不如讓我瞧一瞧。”青年說。
“你也能看病?”張景城半信半疑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