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峰的塌方揚塵在七天後才完全散去。李雲龍拄著用步槍改造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巡視著臨時營地。右腿的凍傷開始潰爛,每走一步都像有千萬根鋼針順著骨髓往裡紮,但他拒絕躺進野戰醫院——那裡擠滿了比他還重的傷員,繃帶早已用光,醫護人員正把洗淨的紗布放在沸水裡反複煮消。
"師長,喝口薑湯。"小吳端著搪瓷缸從炊事班跑來,熱氣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氣裡拉出白線。說是薑湯,其實隻是煮過薑片的熱水,最後幾塊紅糖要留給手術後的傷員。
李雲龍接過缸子,熱氣撲在臉上化開了睫毛上的冰霜。他抿了一小口,滾燙的液體滑過喉嚨,讓凍僵的胸腔稍微暖和了些。遠處山坡上,戰士們正在拆解繳獲的美軍降落傘,雪白的尼龍布鋪在雪地上像一片片巨大的花瓣。幾個手巧的山西兵把布裁成方形,中間絮上乾草,用繳獲的電話線縫成簡易馬甲。
"老李!"陳書懷的聲音從指揮部帳篷傳來。大學生兵臉上掛著黑眼圈,手裡揮舞著幾張電報紙:"老白破譯出來了!"
帳篷裡比外麵暖和不了多少。鐵皮火盆中幾塊木炭泛著暗紅的光,旁邊圍著三四個正在烘手的參謀。密碼專家老白是個精瘦的中年人,此刻正趴在彈藥箱拚成的桌子上,借著煤油燈的光亮比對地圖。他麵前攤著林向陽用命換來的資料,有些紙頁還帶著發黑的血跡。
"美軍在平壤郊外有個代號"北極星"的氣象站。"老白用鉛筆尖點著地圖上某個被圈紅的位置,"他們管新項目叫"冰河"..."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痰裡帶著血絲。
李雲龍皺眉看向陳書懷。大學生兵會意地接話:"比"極光"更可怕...不是乾擾通訊,是直接改變局部氣候。資料顯示試驗場就在臨津江流域,如果成功..."
"能讓整條江提前解凍。"李雲龍盯著地圖上蜿蜒的藍色曲線,突然明白了什麼,"我們的補給線..."
帳篷裡安靜得能聽見炭火輕微的爆裂聲。所有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麼——臨津江是連接前後方的生命線,一旦冰麵提前融化,前線數十萬將士將陷入彈儘糧絕的絕境。
"試驗日期?"
"冬至後第七天。"老白擦著眼鏡片,"就是五天後。"
李雲龍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拐杖。部隊剛經曆鷹峰惡戰,能作戰的不足八百人,而"北極星"氣象站必然戒備森嚴。他抬頭看向帳篷外,夕陽把雪地染成血色,幾個傷員正用樹枝練習寫字,有個小戰士在教朝鮮兒童唱《東方紅》。
"通知連以上乾部開會。把繳獲的美軍罐頭都開了,讓大家吃頓熱乎的。"
夜幕降臨時,指揮部裡擠滿了人。陳書懷用石灰水在帳篷帆布上畫出氣象站的平麵圖,老白則講解著防禦部署。李雲龍注意到幾個連長眼睛發直——連續作戰讓所有人都到了極限,有個排長彙報時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主攻交給三連。"李雲龍用刺刀指著布上畫的東側圍牆,"這裡供電站是弱點,老周帶爆破組..."
"師長!"通訊兵突然闖進來,眉毛上結著冰霜,"運輸隊回來了!但..."
營地頓時騷動起來。李雲龍拄著拐杖快步走出帳篷,迎麵撞上抬擔架的衛生員。擔架上躺著個冰雕似的人形,全身裹著厚厚的霜花,隻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證明還活著。後麵還有十幾副擔架,全都蒙著白布。
"王大眼呢?"李雲龍掀開第一塊白布,運輸隊長青紫的臉龐上,那雙標誌性的大眼睛再也不會眨動了。掀開第二塊,是愛說俏皮話的小山東,他懷裡還緊緊抱著個鐵皮箱,手指已經和箱蓋凍在一起。
最後那副擔架突然動了。被稱為"秀才"的文化教員掙紮著撐起身子,潰爛的嘴唇蠕動著:"藥...盤尼西林..."他指向自己腹部,那裡用綁腿纏著個油紙包,冰碴子混著血水不斷滴落。
李雲龍親手解開綁腿。油紙包裡是五支玻璃安瓿,其中兩支已經碎了,但剩下的三支在火把照耀下泛著珍貴的淡黃色光芒。衛生員當場哭出了聲——這些藥能救至少三個重傷員。
"怎麼做到的?"陳書懷幫秀才裹緊毯子,"所有渡口都有美軍把守..."
秀才的牙齒不停打顫:"冰...冰河...王大眼說...走直線..."他斷斷續續的描述拚湊出驚心動魄的曆程:運輸隊為避開美軍巡邏,冒險橫穿冰封的江心。半夜氣溫驟降,冰麵突然開裂,王大眼命令用身體當橋墩,三十人手挽手架起人橋讓物資通過。他們用辣椒粉迷惑巡邏的軍犬,用綁腿捆著木板分散體重,最終在黎明前抵達營地,但沒人能活著回去...
"好好休息。"李雲龍輕輕按了下秀才的肩膀,發現他右臂已經凍成青黑色——必須立即截肢。
回到指揮部,乾部們都沉默著。李雲龍突然把拐杖砸向地麵,木屑飛濺:"都打起精神!王大眼他們用命換來的時間,不是讓咱們哭喪的!"他扯開棉衣領子,露出脖頸上猙獰的傷疤,"三連主攻不變,偵察連提前二十四小時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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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持續到深夜。當最後一批乾部離開時,李雲龍叫住陳書懷:"那個滑翔器,還能改進嗎?"
大學生兵眼睛一亮:"加裝尾翼可以增加穩定性,但需要更多絲綢..."
"用降落傘布。"李雲龍指向外麵晾曬的尼龍布,"明天找幾個木匠來。"
天亮前,營地已經忙碌起來。鐵匠鋪裡叮當聲不絕於耳,戰士們將繳獲的炮彈殼改造成炸藥容器;被服廠的女兵們飛針走線,把尼龍布縫成翼膜;幾個從北平來的學生用罐頭盒和酒精製作簡易燃燒瓶。李雲龍親自測試了"冰雹"滑翔器——把炸藥包綁在門板製成的框架上,從山坡滑下時能飛出兩百多米。
"準頭還差些。"李雲龍觀察著三百米外被炸塌的雪牆,"得找個懂氣流的..."
"崔大爺應該行。"小吳往手上哈著熱氣,"他年輕時是放山鴿的好手。"
朝鮮老人被請來時,身上還帶著冰碴。他仔細檢查了滑翔器,用獵刀在尾翼處削出幾個凹槽:"這樣...吃風更勻。"又比劃著演示拋擲角度,"逆著月亮方向扔...順風漂..."
下午進行第二次測試,滑翔器穩穩命中四百米外的目標。圍觀的戰士們歡呼雀躍,有個小戰士樂極生悲踩塌了雪窩,摔得滿嘴是雪卻還在傻笑。李雲龍卻沒這麼樂觀——氣象站周圍肯定有防空火力,這種簡陋飛行器能存活多少?
"需要佯攻吸引火力。"他對陳書懷說,"你帶技術組測算下最佳發射距離..."
正說著,山路上傳來騷動。金順姬領著十幾個朝鮮婦女背著竹簍走來,簍子裡是用野菜和雜糧捏成的飯團。少女臉頰凍得通紅,卻堅持用生硬的中文說:"吃...打勝仗..."
李雲龍拿起個飯團,咬開後發現裡麵藏著塊醃魚——這在當下的朝鮮堪比黃金。他剛要推辭,金順姬已經帶著婦女們走向傷員帳篷,她們的棉衣下擺全被荊棘刮爛,有些還滲著血。
"美軍巡邏隊昨天掃蕩了鬆岩裡。"翻譯低聲說,"她們是躲在地窖裡才..."
李雲龍捏緊了飯團。米粒從指縫間漏出,掉在雪地上像散落的珍珠。
出發前的夜晚格外漫長。李雲龍逐個檢查戰士們的裝備,給每人發了雙備用襪子——這是用繳獲的美軍內衣改的。有個新兵緊張得不斷拉槍栓,被他照著屁股踹了一腳:"省著點力氣,明天夠你折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