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濃重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寒風卷著細密的雪粒,打在臉上像針紮一樣生疼。無名高地的反斜麵沉寂得可怕,隻有風穿過扭曲金屬和焦木骨架時發出的嗚咽聲,以及傷員極力壓抑卻仍從齒縫間漏出的、斷斷續續的呻吟。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複雜的、令人作嘔的氣味:硝煙的辛辣、凝固汽油的焦臭、血液的鐵鏽味,以及凍土和腐爛木材的土腥氣,還有一種更深沉的、屬於死亡本身的冰冷氣息。白日的激戰仿佛抽乾了這片土地最後一絲生氣,隻留下滿目瘡痍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李雲龍靠坐在冰冷的戰壕壁上,那條凍傷的右腿僵硬得像根木樁,稍微一動就傳來鑽心的刺痛和刺骨的寒意。他沒有睡,也根本睡不著。僅存的七十多人像受傷的野獸般蜷縮在簡陋的工事裡,依靠著彼此微弱的體溫和頑強的意誌對抗著嚴寒與死亡。邢誌國就歪在他旁邊不遠的地方,裹著一件從美軍屍體上剝下來的、同樣凍得硬邦邦的鴨絨睡袋,呼吸急促而淺薄,時不時發出一陣壓抑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讓他蠟黃的臉扭曲一下,纏著臟汙繃帶的左眼處滲出些許膿水,瞬間又在低溫下凝住。
李雲龍摸索著從懷裡掏出那隻剩下鐵絲耳機的殘骸,聽筒部分已經碎裂,隻剩下扭曲的金屬絲。小戰士最後哼唱的調子似乎還縈繞在耳邊,混合著電流的雜音和爆炸的轟鳴,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他用力攥緊了這冰冷的金屬,粗糙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這疼痛讓他保持著一絲必要的清醒。不能再這樣硬耗下去了。敵人的火力優勢太大,正麵阻擊,哪怕戰士們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死士,也填不滿這鋼鐵熔爐。必須想辦法,用最小的代價,給敵人造成最大的混亂和殺傷,拖延更長時間。他腦子裡那些來自另一個時代的、零散卻超越時代的軍事概念,在極度疲憊和壓力的催化下,開始艱難地碰撞、組合。
“老邢,”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兩片生鏽的鐵片在摩擦,“醒醒。”
邢誌國猛地一激靈,渾濁的右眼睜開,下意識地去摸枕在頭下的駁殼槍。“……有情況?”
“天快亮了。”李雲龍望著東方天際那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狗日的進攻又快來了。不能光挨打。”
邢誌國掙紮著坐起身,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還有啥辦法?子彈都快打光了,人都快拚沒了。”
李雲龍的目光投向山下那片被夜色和雪幕籠罩的、相對平緩的窪地,那裡是美軍每次進攻前集結的區域,相對避風,而且因為靠近敵方戰線,炮火通常不會覆蓋。“看見下麵那片窪地沒?美國佬每次衝上來之前,都在那兒貓著,躲風,整理裝備,軍官肯定也在那兒嘰裡呱啦布置任務。”
邢誌國眯著眼看了看,寒風立刻吹得他流淚右眼):“嗯,是個好地方。可咱們夠不著啊,輕重機槍都打不到那個死角,迫擊炮……早沒炮彈了。”
“誰說要遠遠地打了?”李雲龍眼睛裡閃過一絲狼一樣的光芒,那是極度困境中被逼出的凶悍和狡黠,“咱們摸下去!”
“摸下去?”邢誌國吃了一驚,隨即劇烈地咳嗽起來,好半天才喘勻氣,“老李,你瘋了?咱們就這點人,傷員還占一半,摸下去不是送死?”
“不是全都下去。”李雲龍壓低聲音,思路越來越清晰,“挑還能動彈的,手腳利索的,不要多,十個就行。組成一個加強班。咱們不跟他們硬碰硬,咱們是去‘摸營’,搞偷襲,咬一口就跑,打亂他們的節奏就行。”
他頓了頓,回憶起另一種時空裡的戰術名詞和原則,用這個時代能理解的方式說出來:“就像當年咱們打鬼子的時候,小股部隊夜間滲透。現在天快亮了,有風雪掩護,視線不好,動靜也容易被風聲蓋住。他們剛起來,人困馬乏,警惕性最低。咱們偷偷摸到他們集結地的邊緣,不用太近,把手榴彈集中起來,用集束手榴彈遠遠地砸過去,然後用唯一那挺還能連發的九九式輕機槍掃他一家夥,打完立刻往回撤,絕不糾纏。”
邢誌國聽著,昏沉的頭腦漸漸被這個大膽的計劃激活:“……像是咱們以前‘麻雀戰’和‘摸哨’的路子,不過這回是摸他一個集結地?風險太大了……萬一被黏上……”
“所以人要精,動作要快,下手要狠,撤退要果斷。”李雲龍語氣斬釘截鐵,“咱們的目的不是殲滅他們,是嚇唬他們,惡心他們,讓他們以為咱們還有反擊能力,不敢那麼肆無忌憚地集結。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他立刻開始低聲點名:“王根生!”假設一個原著中存在的敏捷人物)
“到!”一個瘦小但眼神精亮的老兵從不遠處的散兵坑裡探出頭,他原是獨立團偵察排的骨乾,身手極好。
“你算一個!帶上你那把磨得飛快的鬼子指揮刀,說不定用得上。”
“是!”
“劉滿倉!”假設一個力氣大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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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長!”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甕聲甕氣地應道,他胳膊上纏著繃帶,但看起來不影響活動。
“你力氣大,負責背那挺九九式,再帶兩個彈匣!”
“沒問題!”
李雲龍又連續點了七八個名字,都是平日裡以機靈、膽大、腳力好著稱的戰士,儘量避開了傷勢較重的。算上他自己,正好十一個人。
被點到名的戰士默默地從各個隱蔽點爬出來,聚集到李雲龍身邊。沒有人問為什麼,也沒有人猶豫,儘管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凍傷,但眼神裡都燃起了一小簇決絕的火苗。他們默默地檢查著所剩無幾的武器彈藥,把所有能找到的手榴彈都收集起來,一共湊了不到二十顆,其中還有幾顆是繳獲的美軍k2手雷。李雲龍親自把這些手榴彈分成三捆,用繳獲的美軍背包帶捆紮結實,做成三個巨大的集束手榴彈包。
“聽著,”李雲龍看著眼前這十張覆蓋著冰霜和硝煙的臉,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無比,“咱們的任務,是給山底下正在做美夢的王八蛋們送份‘熱乎早飯’!摸下去,儘量安靜!聽到我的口令,一起把手榴彈扔進他們人堆裡,劉滿倉你的機槍緊跟著就掃射,不要節省子彈,把彈匣打光!然後,什麼都不用管,跟著我,拚命往回跑!明白嗎?”
“明白!”十個人低吼回應,聲音沉悶卻有力。
“師長,你的腿……”邢誌國擔憂地看著李雲龍幾乎無法彎曲的右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