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龍是在一陣鈍痛和嘈雜聲中醒來的。帳篷頂那盞煤油燈已經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從帳篷帆布縫隙透進來的、灰白色的天光。帳篷裡比昨夜更加忙碌,醫生和護士的身影穿梭不息,空氣中彌漫著更濃烈的消毒水味和一種陌生的、略帶甜膩的石膏氣味。
他的右腿感覺異常沉重和緊繃,低頭一看,發現已經從厚厚的繃帶換成了一層堅硬的、灰白色的石膏筒,從大腿中部一直包裹到腳踝。嘗試活動一下腳趾,隻有微弱的回應,整條腿像是被鑄在了水泥裡。
“醒了?”那個戴眼鏡的醫生正好巡床到他這裡,拿起掛在床尾的病曆板看了看,“昨晚給你做了二次清創,上了石膏固定。壞死組織清除得比較多,但萬幸,主要血管和神經保住了。以後能走路,但能恢複到什麼程度,看你自己造化了。”醫生的語氣依舊是那種不帶感情的陳述,仿佛在討論一件物品的修理。
這時,帳篷簾被掀開,一股冷風灌入,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擔架輪的滾動聲。幾個滿身泥雪、神色緊張的衛生員推著一副擔架衝了進來,擔架上躺著一個傷員,渾身是血,一條腿以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人已經昏迷。
“重傷!緊急手術!讓開!”為首的衛生員嘶啞地喊著。
醫生立刻扔下李雲龍的病曆板,快步迎了上去,迅速檢查了一下傷員的瞳孔和傷口:“直接送二號手術帳篷!快!”
帳篷裡頓時一陣忙亂,護士們推著擔架車,跟著醫生飛快地離開了。留下的,隻有地板上幾滴尚未凝固的、暗紅色的血跡,以及空氣中新添的濃重血腥氣。
李雲龍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後方醫院,也並非世外桃源。戰爭的殘酷,依舊通過這些源源不斷送下來的傷員,赤裸裸地展現在眼前。
早飯時間,一個臉色疲憊的護士推著一個小車進來,分發食物。依舊是小米粥,但比前線要稠一些,每人還分到了小半塊黑乎乎的、看起來像是摻了麩皮和野菜的窩窩頭,以及一小撮鹹菜絲。
李雲龍靠著護士的幫助,勉強坐起來一些,慢慢地喝著粥。粥是溫的,但遠談不上熱乎。窩窩頭硬得硌牙,需要用力才能掰下一小塊,在嘴裡含化了才能慢慢咀嚼咽下。但對於饑腸轆轆的他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美味。
他一邊吃,一邊打量著帳篷裡的其他傷員。對麵床那個失去胳膊的年輕戰士也醒了,正由一個護士喂著粥。他依舊不說話,眼神空洞地望著喂到嘴邊的勺子,機械地吞咽著。隔壁床是一個人民軍軍官,頭上纏著繃帶,時不時用朝鮮語低聲咒罵著什麼,情緒似乎很激動。更遠處,幾個傷員在小聲交談著,內容無非是各自部隊的番號、來自祖國的哪個省份、以及對接下來的治療的擔憂。
一種共同的命運和陌生的環境,讓這些不同部隊、甚至不同國籍的軍人,暫時成為了“室友”。
上午,換藥時間到了。兩個護士推著器械車過來。拆開石膏換藥是個大工程,需要用到小鋸子和鑿子。護士小心翼翼地將李雲龍腿上的石膏鋸開一條縫,然後輕輕撬開。傷口暴露出來,經過再次清創,看起來整齊了一些,但依舊猙獰,粉紅色的新肉和暗紅色的創麵交織,周圍皮膚因為凍傷依舊呈現出不健康的青紫色。消毒藥水刺激傷口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倒吸涼氣,但他死死咬著後槽牙,沒有出聲。
換完藥,重新打上新的石膏。那種沉重和束縛感再次歸來。
大部分時間,他隻能躺著。無聊和無力感開始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他試圖和隔壁床的人民軍軍官搭話,但那軍官隻是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裡嘟囔著顯然不是好話的朝鮮語,轉過身去不理他。語言和隔閡,像一堵無形的牆。
下午,帳篷裡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訪客”——王根生。他胳膊上吊著繃帶,但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臉上也洗得乾淨了些。
“師長!”王根生看到李雲龍,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壓低聲音,“可算找到您了!這地方真大,帳篷挨著帳篷,我問了好多人才找過來!”
“你怎麼來了?傷怎麼樣?”李雲龍問道,看到老部下,心裡泛起一絲暖意。
“俺沒事,皮肉傷,過兩天就能歸隊了。”王根生揮了揮那隻好胳膊,隨即神色黯淡下來,“劉滿倉……犧牲了。”
李雲龍的心猛地一沉:“怎麼回事?不是在後送路上嗎?”
“不是路上,”王根生聲音低沉,“是到了這醫院以後。他內出血,醫生沒檢查出來,昨天夜裡……突然就沒了……”他攥緊了拳頭,眼圈有些發紅。
又是一陣沉默。犧牲無處不在,即使在看似安全的“後方”。
王根生調整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俺打聽了,邢副師長在另一頂帳篷,還沒醒,但醫生說生命體征平穩了。那個小通訊兵,耳朵凍壞了,但命保住了,以後可能……聽不太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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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來的消息有好有壞,這就是戰爭最真實的樣子。
“師部有什麼消息嗎?”李雲龍更關心這個。
“俺級彆低,打聽不到啥。”王根生搖搖頭,“就聽說咱們師活下來的人很少,都打散補充到其他部隊了。周師長那個師好像休整補充後,又拉上去了。”
李雲龍沉默了。他的部隊,他的老底子,就這麼沒了。雖然他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還是感到一陣空落落的難受。
王根生陪他坐了一會兒,說了些閒話,主要是關於醫院裡的一些見聞:哪個醫生技術好,哪個護士心腸好,夥食什麼時候能見到點葷腥等等。這些瑣碎的信息,對於困在床上的李雲龍來說,卻是了解外界的重要窗口。
臨走時,王根生偷偷塞給李雲龍一個小紙包:“師長,省著點吃。”
李雲龍打開一看,是幾塊壓縮餅乾,比之前吃的看起來要精細一些。
“哪來的?”
“嘿嘿,”王根生狡黠地笑了笑,“幫後勤搬東西,他們給的。您留著墊墊肚子,醫院的飯不管飽。”說完,他敬了個禮,轉身走了。
李雲龍看著那幾塊壓縮餅乾,又看了看自己打著厚重石膏的腿,一種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他不再是那個叱吒風雲、說一不二的師長了,在這裡,他隻是一個需要人照顧、連吃飯都要靠部下“接濟”的重傷員。
黃昏時分,帳篷裡點起了煤油燈。外麵的風雪似乎停了,但氣溫降得更低,帳篷裡那個小鐵皮爐子散發的熱量顯得微不足道。傷員們早早縮進被子裡,試圖保存一點體溫。
李雲龍躺在那裡,聽著周圍傷員們壓抑的呻吟和咳嗽,聽著帳篷外呼嘯的寒風,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堅硬的石膏表麵。
這條被石膏禁錮的腿,仿佛就是他此刻處境的寫照。脫離了硝煙彌漫的前線,卻陷入了另一種形式的“戰壕”——與傷痛、無聊和不確定性作鬥爭的漫長康複之路。他知道,這場戰鬥,同樣需要耐心和毅力,甚至可能比麵對麵的廝殺更加磨人。
他閉上眼睛,腦海裡不再是衝鋒號和激烈的槍戰,而是醫生冷靜的話語、護士疲憊的眼神、王根生帶來的消息、以及石膏那冰冷而沉重的觸感。
新的階段,以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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