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團來信像一根投入深潭的竿子,攪動了李雲龍看似平靜的養傷生活。那封信,尤其是關於“總結經驗”的要求,在他腦子裡紮了根,再也無法忽視。他不再滿足於每天隻是盯著帳篷頂發呆,或者被動地接受外界的消息。一種新的焦灼感在他心底滋生——他必須做點什麼,為了那些死去的弟兄,也為了未來可能避免更多無謂的犧牲。
然而,行動的第一步就遇到了難題。他需要紙和筆。在醫院裡,這兩樣東西比藥品還稀缺。試探著向護士開口,得到的隻是無奈的搖頭和一句“首長,咱們這連正經病曆紙都緊缺,哪有多餘的”。
就在他一籌莫展時,王根生又一次像及時雨般出現了。聽說了李雲龍的難處,這個老偵察兵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師長,您等著,俺有辦法!”
第二天,王根生就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弄來了一遝粗糙發黃、邊緣毛糙的紙張像是從廢棄報表或者宣傳冊上拆下來的),還有幾支削得短短、一看就是被人用到幾乎捏不住的鉛筆頭。
“湊合用,師長。”王根生把東西塞給李雲龍,臉上帶著點小得意,“俺跟文書股那小子掰手腕贏來的。”
李雲龍沒問具體細節,隻是重重拍了拍王根生的肩膀,一切儘在不言中。
工具有了,新的問題接踵而至。怎麼寫?李雲龍握著那短短的鉛筆頭,感覺比掄大刀還費勁。他識字不多,當年在紅軍隊伍裡掃盲班學的那點文化,這麼多年過去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很多字隻會說不會寫。更麻煩的是,他習慣了發號施令、現場指揮,要把腦子裡那些血火紛飛的場麵、那些瞬息萬變的戰術選擇、那些錯綜複雜的敵我態勢,變成條理清晰的文字,簡直難如登天。
他憋了半天,在紙頭上歪歪扭扭寫下了“無名高地戰鬥經過”幾個字,然後就卡住了。怎麼寫?從哪兒開始寫?敵我兵力火力對比?陣地編成?戰鬥詳程?經驗教訓?他腦子裡一團亂麻,無數畫麵和聲音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的炮擊,戰士們嘶啞的呐喊,美軍坦克履帶的碾壓聲,邢誌國模糊的囈語,小通訊兵固執的眼神,還有那冰冷徹骨的絕望……
他煩躁地扔下鉛筆,一拳砸在床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帳篷裡其他傷員都嚇了一跳,驚訝地望過來。
“媽的……”李雲龍低聲罵了一句,胸口劇烈起伏。他意識到,總結戰鬥,某種程度上就是在重新經曆一遍那場煉獄,甚至需要更冷靜、更殘酷地去剖析每一個細節,包括那些可能存在的失誤和無奈的選擇。
接下來的日子,李雲龍陷入了另一種形式的“戰鬥”。他不再無所事事,而是整天皺著眉頭,對著那遝黃紙苦思冥想。他嘗試著用最笨的辦法,先從記得最清楚的片段寫起,不管順序,不管字句,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一個字不會寫就畫個圈或者問彆人。
於是,帳篷裡經常出現奇怪的景象:李雲龍一會兒抓著鉛筆頭奮筆疾書雖然字跡歪斜如同鬼畫符),一會兒又盯著虛空發呆,眼神銳利得嚇人;一會兒又把王根生或者認識字的傷員叫過來,問某個字怎麼寫;甚至有一次,他因為回憶一個戰術細節是否準確,和隔壁床那個人民軍軍官激烈地比劃爭論起來,雖然語言不通,但兩人居然靠著戰場共通的手勢和表情,勉強交流了起來。
那個肺葉受傷的戰士,識得一些字,偶爾能幫李雲龍寫幾個複雜的詞。那個凍傷截趾的小戰士,雖然幫不上忙,卻總是默默地把自己的小凳子搬到李雲龍床邊,讓他放紙筆方便些。小小的帳篷,因為李雲龍的這項“工程”,似乎凝聚起了一種微妙的氛圍。
這個過程極其痛苦,但也是一種梳理和宣泄。隨著歪歪扭扭的字跡逐漸鋪滿一張張黃紙,那場慘烈的戰鬥仿佛在他筆下重新活了過來,但不再是混亂和絕望的漩渦,而是開始呈現出某種清晰的脈絡。
他詳細記錄了美軍新式坦克的裝甲厚度、火炮威力和通過性,分析了其優點和弱點比如側麵和履帶防護相對薄弱,對複雜地形適應性差);他回憶了敵軍空中力量和炮火協同的規律,總結了如何利用坑道和反斜麵最大限度減少傷亡;他描述了敵軍步兵在優勢火力掩護下的進攻特點,以及如何用近距離手榴彈和集火射擊予以應對;他也沒有回避己方的問題:彈藥極度匱乏下的無奈,通信中斷後的指揮困境,對新型燃燒武器和空氣燃料炸彈缺乏有效應對手段,以及凍傷減員帶來的嚴重非戰鬥損耗……
他寫下了戰士們的英勇:爆破組如何舍身炸坦克,機槍手如何戰鬥到最後一刻,傷員如何堅持戰鬥。他也寫下了指揮上的艱難抉擇:何時必須死守,何時可以靈活反擊,如何用有限的兵力發揮最大的效能。
寫著寫著,他常常會停下來,眼眶發熱。那些犧牲戰友的名字和麵孔,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這份總結,仿佛是用他們的血寫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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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根生每次來,都會看到李雲龍床頭的稿紙越堆越厚。他雖然看不懂多少字,但能感受到李雲龍那種全神貫注的狀態。他不再隻是帶來食物和消息,有時也會被李雲龍拉住,追問某個戰鬥細節的時間順序或者具體位置。
“師長,您這比打仗還費神啊。”王根生看著李雲龍熬得通紅的眼睛,忍不住說道。
“打仗是用命,這是用心。”李雲龍頭也不抬,沙啞著嗓子回答,“都一樣重要。”
他的舉動,自然也引起了醫院方麵的注意。那位戴眼鏡的醫生來查房時,看到李雲龍床頭的稿紙,拿起來翻看了幾頁,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粗獷的軍官,竟然在做如此細致和專業的戰術總結。
“很有價值。”醫生推了推眼鏡,難得地給出了正麵評價,“特彆是對敵軍新裝備和戰術的記錄,很多都是我們一線部隊急需了解的情報。李師長,你這可是幫了大忙。”
甚至有一次,醫院的政治協理員不同於之前那兩位乾事,這位主要負責傷員思想工作和文化生活)也來找李雲龍,委婉地表示,如果他需要,可以幫他找字寫得好的人來謄抄整理,或者向上級反映,派個參謀來協助他。
李雲龍想了想,婉拒了。他倒不是不信任彆人,而是覺得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次對戰鬥的重新理解和升華,必須由他自己來完成。那些粗糙的字跡和淩亂的順序,恰恰是最真實、最原始的反應。
日子在筆尖的沙沙聲中流過。窗外的積雪漸漸變薄,但寒意依舊刺骨。李雲龍腿上的石膏依舊沉重,但他似乎找到了與之共處的方式。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那場已經過去的戰鬥裡,試圖從硝煙和鮮血中,提煉出能夠照亮未來道路的經驗與教訓。
這份尚未完成的、寫滿歪斜字跡的粗糙總結,成了他在這個後方醫院裡,另一種形式的陣地和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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