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龍的總結工作進入了最艱難的部分:提煉經驗教訓。這要求他跳出具體的戰鬥細節,以一種近乎冷酷的客觀視角,去審視那些用鮮血換來的得失。他反複塗改,紙張被橡皮擦得發毛,那些歪扭的字跡間布滿了思考和掙紮的痕跡。他發現,最難寫的不是如何打贏了某次反擊,而是在極端劣勢下,哪些犧牲本可以避免,哪些指揮在事後看來可以更優化。這種自我剖析,比回憶戰鬥本身更加折磨人。
就在他沉浸於紙上的硝煙時,醫院裡的氣氛悄然發生著變化。一種壓抑的期待和不安開始像流感一樣在傷員之間蔓延。關於重傷員轉運回國的第一批正式名單,即將公布的風聲越來越緊。
消息的來源模糊不清,可能是某個護士無意間的透露,可能是警衛排戰士的閒聊,也可能是政治協理員下來摸底時流露的隻言片語。但這足以讓所有傷勢較重、期盼歸國的傷員們心神不寧。每天都有各種小道消息在帳篷間流傳:名單已經定了、某某首長批了、某個省份的傷員優先、立過功的優先……真真假假,攪得人心浮動。
帳篷裡那個肺葉受傷的戰士,咳嗽似乎又加重了,每次聽到帳篷外有腳步聲,都會緊張地望過去。那個凍傷截趾的小戰士,常常偷偷抹眼淚,既想回家,又害怕麵對家人和未知的未來。連那個一直沉默寡言、眼神空洞的斷臂戰士,偶爾也會長時間地盯著帳篷門口的方向。
李雲龍自然也聽到了風聲。但他對此的反應相對平靜。一方麵,他的傷勢雖然重,但根據醫生的說法,並非完全沒有恢複的可能,未必能排上第一批“最優先”的名單;另一方麵,他內心深處,對離開前線、返回國內養傷,有著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抗拒感。那感覺像是臨陣脫逃,儘管理智告訴他這是傷病員應有的待遇。
王根生帶來的消息證實了名單的確存在,並且正在最終核定中。“聽說名額很少,搶破頭呢。”王根生壓低了聲音,“師長老,您……您想回去不?”
李雲龍沉默了一下,反問道:“你呢?你傷好利索了,有什麼打算?”
王根生撓撓頭:“俺聽組織安排。能讓俺回老部隊最好,要是補充到彆的部隊,也行!反正俺這槍還能打!”
他的回答簡單而直接,代表著絕大多數基層戰士最樸素的想法。
一天下午,那種壓抑的期待終於達到了頂點。醫院政治處的兩名乾事再次出現在帳篷門口,這次他們手裡拿著一個文件夾,表情嚴肅。帳篷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所有傷員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薄薄的文件夾上,仿佛那決定著他們的命運。
乾事沒有立刻宣布,而是先按照床號挨個核對傷員的基本信息,問詢目前的傷情和恢複情況,態度比上次登記時要認真許多。每個被問到的傷員都屏住呼吸,回答得小心翼翼。
流程走完,年長的乾事清了清嗓子,打開文件夾:“根據上級指示和醫院醫療組的評估,現將初步擬定的第一批轉運回國重傷員名單,向同誌們宣讀一下。念到名字的同誌,做好準備,具體出發時間等候通知。”
帳篷裡鴉雀無聲,隻剩下傷員們粗重的呼吸聲和乾事清晰卻冰冷的宣讀聲。
一個名字,兩個名字……每念出一個名字,就會伴隨著一聲如釋重負的喘息,或者壓抑的抽泣。名單很短,隻有五個名字。肺葉受傷的戰士不在上麵,他失望地閉上眼睛,重重地咳了起來。凍傷的小戰士也不在上麵,他把頭埋進了被子裡,肩膀微微聳動。
李雲龍的名字,也沒有出現。
名單念完了。乾事合上文件夾,公式化地說道:“沒有念到名字的同誌,請不要灰心,安心養傷,後續還會有批次。組織上會妥善安排每一位傷員。”
說完,他們便轉身離開,去往下一個帳篷。留下帳篷裡一片死寂,失望和失落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
然而,風波並未就此平息。名單公布後不久,各種議論和不滿就開始滋生。有人質疑名單的公平性,認為有背景、有關係的人被優先安排了;有人覺得自己傷勢更重卻沒有上榜,感到不公;甚至有人偷偷去找醫生或者政治處的人理論。
李雲龍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他注意到,名單上的五個人,有兩個確實是傷勢極重、生命垂危的,但另外三個,雖然也是重傷,但從平時的情況看,似乎並非最危急的。這種微妙的差異,很難不讓人產生聯想。
這天夜裡,李雲龍正準備睡下,那個人民軍軍官突然掙紮著從床上爬下來,拄著臨時找來的木棍,一瘸一拐地挪到李雲龍床邊。他的情緒似乎很激動,用生硬的中文夾雜著朝鮮語,激動地比劃著。
李雲連蒙帶猜,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他認為名單不公平!有一個被轉運走的誌願軍傷員傷勢根本沒他重!他是因為認識醫院裡的某個乾部!他要求李雲龍這個“大官”出來主持公道!
李雲龍看著眼前這個因為憤怒和委屈而麵孔扭曲的友軍軍官,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無權乾涉醫院的決定,也無法驗證對方的指控是否真實。他隻能儘量用平靜的語氣說:“同誌,冷靜點。要相信組織,相信醫院的決定。你的傷也很重,好好治療,會有機會的。”
但他的安撫顯然沒什麼效果。人民軍軍官更加激動,聲音也大了起來,引來了值班護士的嗬斥。最終,他被聞訊趕來的警衛戰士勸回了床上,但整夜都在用朝鮮語低聲咒罵著。
這件事給李雲龍帶來了很大的觸動。他意識到,即使在革命隊伍內部,即使是在傷員中間,也並非完全的淨土。資源有限的情況下,私心、關係、不公這些現象依然可能存在。這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和失望。
他重新拿起筆,卻發現自己很難再集中精神去總結那些戰術經驗。他的思緒被帳篷裡彌漫的失望情緒、被那個人民軍軍官的憤怒、被名單背後可能存在的陰影所乾擾。
他忽然覺得,自己寫的這些經驗教訓,即使再寶貴,如果交付給一個並非絕對公正、純粹的環境,又能真正發揮多少作用呢?一種更深層次的無力感,悄然襲來。
窗外,風聲又起,吹得帳篷嘩嘩作響,仿佛也在訴說著某種不安。第一批名單就像一塊石頭,砸破了醫院表麵相對平靜的水麵,露出了其下隱藏的、複雜而真實的泥沙。李雲龍的康複之路,似乎又增添了新的、意想不到的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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