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結交上去了,像一塊石頭投入深潭,卻沒有立刻聽到預期的回響。日子重新回到了那種緩慢、沉重、以傷痛和等待為底色的節奏。李雲龍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仿佛長時間緊繃的弓弦突然鬆弛,反而有些不適應。他依舊每天進行著枯燥的康複訓練,嘗試著更久地坐起,更用力地活動腳趾,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帳篷裡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趙永勝的傷勢恢複得不錯,頭上的繃帶拆換了多次,傷口開始愈合,精神也健旺了些,話變得多了起來,常常和李雲龍以及其他傷員講述他後來參加的那場慘烈進攻的細節,語氣裡帶著後怕,也帶著老兵特有的那種混合著驕傲與麻木的複雜情緒。肺葉受傷的戰士依舊咳嗽,但似乎習慣了這種痛苦,眼神不再那麼絕望。凍傷的小戰士依舊沉默,但偶爾會在李雲龍嘗試艱難活動時,下意識地伸手虛扶一下。那個人民軍軍官依舊大部分時間昏睡,醒來時眼神空洞地望著帳篷頂。
王根生還是偶爾會來,帶來警衛排的瑣碎消息和一點點偷偷省下的食物。他似乎看出李雲龍交完總結後情緒有些低落,便變著法兒說些打聽來的、關於前線其他部隊打了勝仗的消息,或者國內慰問團快要到了的傳聞,試圖讓李雲龍高興一點。
醫院裡的物資匱乏狀況並沒有改善,反而有加劇的趨勢。夥食越來越差,有時甚至隻能喝到幾乎是清湯寡水的米湯,窩頭硬得能硌掉牙,鹹菜成了罕見的奢侈品。藥品更加緊缺,換藥時消毒水的味道都淡了許多,顯然是在反複使用。傷員的痛苦因此加劇,夜裡呻吟的聲音更加頻繁和痛苦。
這種匱乏像一種緩慢的窒息,折磨著所有人的肉體和精神。傷員之間為了極其微小的利益發生爭執的情況更多了,有時是為了一點點熱水,有時是為了爭奪一個離爐子稍近一點的位置。醫護人員也更加疲憊和焦慮,他們的耐心被日益繁重的工作和稀缺的資源消耗殆儘,有時難免語氣急躁。
李雲龍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把自己分到的本就少得可憐的食物,依舊儘可能地分給更需要的人,尤其是趙永勝和那個小戰士。饑餓感如同附骨之疽,日夜折磨著他,但他靠著一股狠勁硬扛著。他發現自己對食物的渴望,有時甚至超過了對傷腿疼痛的關注。這是一種更原始、更折磨人的痛苦。
政治協理員後來又來過一次,依舊是那副公式化的表情,告訴李雲龍總結報告已經轉交上級,正在“研究”,讓他“安心養傷,不要有思想負擔”。至於研究什麼,什麼時候有結果,隻字未提。李雲龍也沒有問,他知道問不出什麼。那遝凝聚了心血和生命的紙張,仿佛石沉大海,進入了某個他無法觸及、也無法理解的龐大官僚體係的內部流程。
這種等待是煎熬的。他有時會忍不住想,那份總結到底有沒有人看?那些用鮮血換來的經驗,會不會被埋沒在無數的文件堆裡?或者,它會被如何“研究”?會被修改?會被曲解?這種不確定性,比明確的拒絕更讓人感到無力。
天氣依舊寒冷,但山穀裡的風似乎確實少了一些凜冽的殺意。偶爾在正午時分,陽光甚至能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將帳篷門口的積雪曬化一點點,但入夜後又會重新凍結成冰。這種細微的自然變化,提示著季節正在以它固有的、緩慢而不可抗拒的步伐更迭。
一天下午,醫院裡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不是來了新傷員,而是師部的通信員騎馬送來了一批郵件。這在物資極度緊缺的後方醫院,算是一件大事。郵件很少,大多是公函和文件,隻有極少數的個人信件。
帳篷裡的傷員們都翹首以盼,儘管知道希望渺茫,但眼神裡還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渴望。來自家鄉的音訊,對於這些在痛苦和孤獨中掙紮的人來說,是比藥品更珍貴的慰藉。
令人意外的是,真的有一封信被送到了李雲龍所在的帳篷。但不是給李雲龍的,是給那個肺葉受傷的戰士的。信是他老家的公社寫來的,字體工整,內容主要是告訴他家裡一切都好,分了糧食,政府照顧軍屬,讓他安心養傷,爭取早日立功歸來。
信很短,內容也很格式化的,但那個肺葉受傷的戰士用顫抖的手捧著那薄薄的一張紙,反反複複看了無數遍,渾濁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信紙上,洇開了字跡。他不再劇烈咳嗽,隻是肩膀不停地抖動,發出壓抑的、嗚咽般的哭聲。那哭聲裡,有思念,有委屈,也有一種被遠方牽掛著的溫暖。
整個帳篷都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默默地看著他。沒有人說話,一種無聲的同情和羨慕在空氣中流淌。就連那個人民軍軍官,也側過頭,默默地望著這邊。
李雲龍看著這一幕,心中也是感慨萬千。一紙薄薄的家書,竟能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它穿透了戰火和距離,帶來了生的念想和堅持下去的勇氣。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這個時空並無親人,那份來自兵團的公函,竟成了他唯一與過去和外界的有形連接。一種淡淡的孤獨感悄然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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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天晚上,臨睡之前,帳篷簾被輕輕掀開,那個經常給李雲龍換藥、臉上帶著疲憊卻總儘量保持溫和的護士走了進來。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推著換藥車,而是徑直走到李雲龍床邊,飛快地往他手裡塞了一個小小的、用油紙包著的東西,然後低聲快速說了一句:“院長讓給你的。彆說出去。”
說完,她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轉身就離開了。
李雲龍愣了一下,借著昏暗的煤油燈光,悄悄打開油紙包。裡麵竟然是四塊壓縮餅乾,比他之前見過的都要精細飽滿,還有一小塊黑褐色的、像是肉乾的東西。
他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攥緊了油紙包。院長?為什麼?是因為那份總結?還是彆的什麼?他來不及細想,巨大的饑餓感和獲取食物的本能讓他幾乎立刻就想把東西吞下去。
但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迅速地將油紙包重新包好,塞進了枕頭底下。然後,他閉上眼睛,假裝睡著,心臟卻砰砰直跳。
這突如其來的、秘密的饋贈,像一道微弱的、卻不容忽視的光,刺破了沉重的匱乏和失望。它意味著什麼?是認可?是補償?還是某種更複雜的信號?李雲龍不知道。但他知道,在這個冰冷的、饑餓的夜晚,他枕頭下的那一點點食物,不僅僅意味著能量,更意味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微弱的聯係和希望。
夜更深了,帳篷裡鼾聲四起。李雲龍卻久久無法入睡,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感受著枕頭下那一點點微不足道卻重若千鈞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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