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在朝鮮北部崎嶇的山路上繼續向北顛簸前行,仿佛一艘小船在凝固的土黃色波濤中艱難航行。連續多日的行駛,使得車上每個人都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塵土,連眉毛和睫毛都變成了灰白色,一開口就能嘗到那股獨特的、混合著硝煙末燼和乾燥土壤的味道。
車窗外的景色在緩慢而持續地變化。戰爭的直接創傷逐漸被甩在身後,但戰爭帶來的普遍性匱乏和緊張氣氛依舊彌漫在空氣中。經過的城鎮和村莊依舊顯得破敗而忙碌,但重建的努力更加明顯。人們臉上的神情不再是純粹的絕望,多了幾分忙碌和期盼。運送物資的車隊和北歸的部隊也更加密集,常常造成道路的擁堵。每一次停車等待,李雲龍都能更近距離地觀察到這些即將歸國的將士們。
他們中的許多人,軍裝幾乎難以辨認原本的顏色,補丁摞著補丁,棉絮外翻,被凍得硬邦邦的。他們的裝備簡單而陳舊,許多步槍的槍托上布滿磕碰的痕跡,機槍的槍管被磨得發亮。但他們的眼神,儘管疲憊,卻異常明亮,一種完成了艱巨使命後的釋然與即將歸家的憧憬交織其中。他們彼此之間很少大聲交談,更多的是沉默地行軍,或是低聲交流幾句,但整個行列卻散發出一種無聲而強大的凝聚力,一種曆經血火淬煉後形成的鋼鐵般的紀律和堅韌。
同車的王參謀似乎適應了李雲龍的沉默寡言,不再試圖找話題,隻是偶爾拿出筆記本記錄著什麼,或者對照著地圖確認行進路線。警衛員小高則始終保持著最高警惕,即便在停戰環境下,他的手也很少離開挎在胸前的衝鋒槍。
這天下午,天氣驟然變得更加惡劣。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徹底陰沉下來,凜冽的北風開始呼嘯,卷起地上的積雪和沙礫,狠狠地拍打在吉普車的帆布車篷上,發出劈啪的響聲。能見度迅速下降,遠處的山巒和道路都變得模糊不清。
“看樣子要起大煙炮了指暴風雪)!”經驗豐富的老兵小高皺緊了眉頭,大聲對司機喊道,“同誌,開慢點,注意路邊!這路況看不清容易出事兒!”
司機是個年輕的戰士,緊張地點點頭,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努力在越來越模糊的道路上辨認方向。車速不得不降了下來,在狂風中艱難地爬行。
風雪說來就來,片刻之間,巨大的雪花就被狂風裹挾著,如同白色的沙暴般席卷天地,視線所及之處白茫茫一片,幾乎看不清幾步外的景物。吉普車仿佛陷入了白色的迷宮,車輪開始在不平整的積雪路麵上打滑。
“首長,這雪太大了!不能再走了!得找個地方避一避!”小高扭頭對李雲龍喊道,聲音在風雪的怒吼中顯得有些微弱。
李雲龍看著車窗外混沌的世界,點了點頭。他深知在這種極端的天氣下強行軍有多麼危險,不僅容易迷路墜崖,車輛也可能故障,人員甚至有凍傷凍死的風險。
“附近有什麼可以躲避的地方嗎?”李雲龍問王參謀。
王參謀趕緊展開地圖,用手電筒照著,仔細辨認了片刻,艱難地說:“報告團長,地圖顯示前方大概三公裡處有一個廢棄的礦場,可能會有一些遺留的工棚或礦洞可以暫避。但這地圖是戰前的,現在不知道具體狀況……”
“就去那裡!總比困在野地裡強!指路!”李雲龍果斷下令。
吉普車如同暴風雪中掙紮的甲蟲,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按照王參謀指引的方向艱難挪動。短短三公裡的路程,仿佛走了幾個小時。終於,在一片白茫茫中,隱約出現了一些低矮扭曲的輪廓——那是一片依著山勢修建的廢棄礦場。幾棟歪斜的木結構工棚大半已被積雪掩埋,黑黢黢的礦洞入口像巨獸的嘴巴,深不見底。
車子勉強開到最大的一處工棚前停下。小高率先跳下車,積雪瞬間沒過了他的膝蓋。他頂著狂風,艱難地推開那扇快要散架的木板門,端著槍警惕地朝裡麵觀察了一下。
“首長,裡麵沒人!地方挺大,可以避風!”小高回頭喊道。
李雲龍和王參謀也迅速下車,踩著厚厚的積雪衝進了工棚。司機則忙著給車輛尋找相對背風的位置。
工棚內部空間很大,充斥著濃重的黴味、塵土味和一種礦坑特有的金屬鏽蝕氣味。屋頂有幾處破洞,不斷有雪花被風卷進來,地麵上也積了薄薄一層雪。角落裡堆積著一些破爛的采礦工具和朽壞的木料。雖然四處漏風,但比起外麵那種足以將人瞬間凍僵的惡劣環境,這裡已經算得上是天堂了。
幾個人迅速動手,將一些破損不甚嚴重的木板和雜物堵住較大的漏風處,又清理出一片相對乾淨乾燥的區域。小高從吉普車上拿下來一小捆預備的柴火和一些乾糧。很快,一小堆篝火在工棚中央點燃了起來,跳動的火焰驅散了部分黑暗和寒意,也給這冰冷的避難所帶來了一絲生機和暖意。
圍著篝火坐下,聽著外麵鬼哭狼嚎般的風聲,幾個人都鬆了口氣。吃了點硬邦邦的乾糧,身體漸漸暖和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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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鬼天氣,說變就變。”李雲龍搓著手,看著火堆說道。
“朝鮮北部的冬天就是這樣,特彆是山裡。”王參謀接話道,“聽說咱們剛入朝的時候,非戰鬥減員很多就是因為凍傷……”
話音未落,突然,風聲中似乎夾雜了一些彆的聲音。小高猛地抬起頭,側耳傾聽,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有動靜!好像是……人聲?還有馬蹄聲?”
李雲龍和王參謀也立刻屏息凝神。果然,在風雪的間歇,隱約能聽到斷斷續續的呼喊聲,以及馬蹄踩在雪地上發出的沉悶聲響,似乎正朝著工棚方向而來。
小高立刻抓起了槍,示意司機保護好首長,自己則悄無聲息地移動到門邊,透過縫隙向外觀察。
“什麼人?”李雲龍沉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