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有無數根燒紅的鐵釺,從顱骨的每一條縫隙裡狠狠楔入,攪動著那些本不屬於他的記憶。
紛亂的畫麵...破碎的言語...無儘的恐慌與絕望,像是一場盛大而腐朽的潮汐,要將他這個外來的靈魂徹底淹沒撕碎。
信王朱由檢,不,現在應該自稱為“朕”了。
他躺在龍床上雙眼緊閉,睫毛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顫動,像被狂風吹拂的蝶翼。
這具身體還很年輕,十七歲,一個在後世剛剛夠資格拿到駕照的年紀,卻已經要駕馭一艘名為“大明”..船底布滿了窟窿的破敗巨輪。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香氣,是上等的龍涎香混合著名貴紫檀木的味道,沉靜醇厚,帶著一絲皇權特有令人心安的腐朽感。
若是換作尋常人,或許會沉醉於這代表著人間至極的富貴氣息。
但對於他這個剛剛從二十一世紀血腥的商業戰場上“陣亡”的靈魂而言,這味道更像是一種提醒。
提醒他這裡是一座何等華麗又何等危險的囚籠。
他的意識像是一滴落入滾油中的水珠,在劇烈的掙紮與蒸發後終於漸漸與這具身體...這段記憶融合。
信王朱由檢。
天啟皇帝朱由校之弟。
兄長駕崩,遺詔傳位!
他戰戰兢兢地從信王府搬入這空曠的紫禁城,登上了那把冰冷的龍椅。
記憶裡那個年輕的前身,充滿了對未來的恐懼。
他害怕那個名為魏忠賢的宦官,害怕那些盤根錯節...口稱“君子”的東林黨人,害怕遼東愈演愈烈的戰火,害怕陝西等地一帶已經開始零星出現的饑民……他害怕一切!
而他,這個穿越而來的“葉軒”,在執掌百億市值的集團經曆過無數次你死我活的內鬥後,早已不懂得什麼叫害怕。
他隻懂得評估。
評估風險,評估資產,評估負債,評估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
“有趣的開局。”
他的意識在腦海中發出一聲冷漠的自語。
資產評估:
身份:大明皇帝,理論上的最高權限擁有者.....這是他手中唯一的...也是最強大的王牌。
健康:身體年輕,無不良嗜好,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揮霍。
負債評估:
國庫:空虛如鬼。
軍隊:腐敗叢生,戰力堪憂。
文官集團:東林黨一家獨大,擅長清談,酷愛黨爭,對解決實際問題毫無興趣,甚至是一種阻礙。
宦官集團: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權勢滔天,爪牙遍布朝野,是這艘破船上最大的一個窟窿,也是……最鋒利的一把刀。
外部環境:後金虎視眈眈,流寇已在醞釀。
天災:小冰河時期,大旱與大澇輪番上演。
結論:這是一份標準的...瀕臨破產清算的資產負債表。任何一個理智的CEO,在拿到這樣一份報告後第一反應都應該是申請破產保護,然後卷款跑路!
可惜,他沒得選。
龍椅既是權力的巔峰,也是命運的斷頭台。
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他緩緩地...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乾清宮寢殿那巨大的蟠龍藻井,金絲楠木的橫梁上精雕細琢的巨龍盤踞,龍口中銜著一顆碩大的銅胎掐絲琺琅“軒轅鏡”。
那麵鏡子幽幽地反射著殿內的燭火,也模糊地映出了他此刻蒼白而陌生的臉。
這張臉還帶著少年的青澀,眉宇間卻天然地蹙著一抹憂愁,這是屬於原本那個朱由檢的。
但那雙眼睛,此刻卻變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平靜得像一口千年古井,井底沒有一絲波瀾,隻有冰冷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審視。
“皇爺,您醒了?”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床邊響起,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
朱由檢沒有立刻轉頭,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頭頂那麵鏡子上。
他在適應,適應這個新的身份,適應這種全新的...需要用“俯視”和“審視”來看待一切的視角。
在企業裡他是獵人。
現在,他是牧羊人。
不,
或許更準確的說,他是一個接管了腐爛牧場的牧羊人——
羊群羸弱,而牧羊犬卻已經變成了餓狼!
“水。”
他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但語調卻平穩得可怕,沒有半分情緒。
“奴婢遵命!”
那個聲音立刻應道,隨即響起一陣輕微的衣料摩擦聲和腳步聲。
朱由檢這才緩緩轉過頭看向床邊。
一個太監正躬著身子,雙手捧著一個溫潤的白玉杯快步走了回來。
他低著頭,連眼角的餘光都不敢掃向龍床,動作間透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恭敬與……畏懼。
朱由檢的記憶庫裡,自動跳出了這個人的信息。
王體乾?
不,那是魏忠賢的人。
這個是……王承恩。
一個在原本曆史上會陪著崇禎皇帝在煤山那棵歪脖子樹下,一同走向生命終點的人。
一個……可以被定義為“忠誠”的資產。
王承恩跪在床邊,將玉杯高高舉過頭頂。
朱由檢沒有立刻去接,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寢殿內很安靜,靜得能聽到燭火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輕響,靜得能聽到王承恩因緊張而變得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拉長了。
每一秒都像是一塊沉重的磨石,碾壓在王承恩的神經上。
他不知道新君為何不語,為何隻是這樣看著自己。
那目光不同於昨日的惶恐與不安,也不同於天啟爺晚年的倦怠與漠然。
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目光。
平靜,卻帶著一種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壓迫感。
皇爺的眼神,變了!
這是王承恩心中唯一的念頭。
他舉著杯子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王伴伴。”朱由檢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淡,“你說,這天..還會亮嗎?”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像是一塊石頭投入了死寂的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