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召入宮之後,英國公張維賢便稱病了。
他沒有上朝,沒有會客,隻是將自己關在府中最深處的書房裡,英國公府的大門,幾十年來第一次對那些絡繹不絕的公侯伯爵們緊緊關閉。
然而,一扇緊閉的大門,關不住滿城風雨。
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像是一陣倒春寒的陰風,在短短兩日之內吹遍了京城所有勳貴府邸的亭台樓閣。
——陛下已密旨英國公張維賢,總攬京營整飭事宜,授以先斬後奏之權!
消息傳來,整個勳貴階層,炸了。
起初是難以置信,繼而是驚愕,最後...是無法遏製的憤怒。
張維賢是誰?
是他們這群開國勳貴的領頭羊,是他們利益的代言人,是他們在這個文官勢力日益龐大的朝堂上,最後的體麵與支柱。
讓他去整飭京營?
這和讓屠夫去給自己割肉,有什麼區彆?
京營是什麼?
是他們各家子弟安身立命的鐵杆莊稼,是他們府邸裡那上百張嗷嗷待哺的嘴的飯碗,是他們這些失去了兵權的“軍功貴族”,最後一塊可以染指..肥得流油的禁臠!
動京營,就是動他們的命根子!
一時間,英國公府門前車水馬龍卻又門可羅雀。
華麗的馬車停了一長串,從府門一直排到街角,但車上的主人們卻沒有一個能踏進那道朱漆大門。
他們派出的管家遞上的名帖都如石沉大海。
張維賢,這位昔日裡最講究同氣連枝..抱團取暖的老國公,第一次將他所有的同類都拒之門外。
這種沉默的姿態比任何言語都更令人恐懼。
終於,有人等不了了。
成國公朱純臣在英國公府門前,親自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他沒有讓下人通報,而是徑直走到府門前,對著那緊閉的大門沉聲喝道:“開門!告訴張維賢,他若還認我這個幾十年的兄弟,就親自出來見我!”
府門內的家丁不敢怠慢,飛奔入內。
片刻之後,那扇沉重的大門在“嘎吱”一聲長長的呻吟中緩緩打開了。
張維賢親自站在門後。
他依舊穿著那件暗青色的素服,幾日不見仿佛又老了十歲。
眼窩深陷,兩鬢的白發在冬日的寒風中顯得格外刺眼。
他看著門外的朱純臣,以及他身後那些從各自馬車裡探出頭來的一張張熟悉而又憤怒的麵孔。
他的眼神平靜得如同一口古井不起半點波瀾。
“進來說吧。”他淡淡地說道,側身讓開了路。
……
宴席設在英國公府的花廳。
廳內燒著上好的銀絲碳,溫暖如春。
桌上擺著精致的八冷八熱,都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玉春樓”的席麵。
然而這滿室的溫暖與奢華,卻驅不散空氣中那幾乎凝成實質的冰冷與對立。
花廳裡隻坐了兩個人。
張維賢與朱純臣。
四目相對,沉默無言。
他們身後,各自站著兩名貼身的小廝,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良久,朱純臣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他將那隻價值不菲的九龍紋白瓷酒杯,重重地頓在紫檀木的桌麵上,發出一聲清脆而刺耳的響聲。
“張兄。”他開口了,聲音嘶啞,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外麵都傳瘋了,我不信,我今天來,就是想親耳聽你說一句,那些都是謠言。”
張維賢沒有動。
他隻是抬起眼皮,看著這位與自己相交了近五十年的老友,看著他眼中那混雜著期盼..憤怒與最後一絲希望的複雜神情。
他緩緩地為自己斟滿了一杯酒。
“純臣,”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不是謠言。”
“轟!”
朱純臣感覺自己的腦子裡,像是炸開了一個響雷。
最後一絲幻想,被這句話擊得粉碎。
他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指著張維賢的手因為憤怒而劇烈地顫抖。
“你……你瘋了?!”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