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裡那種顧盼自雄的神采,變得渾濁而深邃。
錢謙益沒有去看任何人,隻是任由門生架著,一步一步機械地向前走。
他的腦海裡,卻正進行著一場比皇極殿內更加激烈更加血腥的風暴。
敗了。
至少是晉商這一連串事情上,他們敗得如此徹底如此乾脆,如此……毫無懸念。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
一個以晉商為餌,以祖宗之法為引線,最終目的是要將他們一同炸得粉身碎骨的驚天大局。
皇帝,那個他們一直以為可以“引導”、可以“匡正”的年輕天子,原來一直是一頭披著羊皮隱忍而又凶殘的餓狼。
他不是在破壞規矩。
他是在……製定新的規矩!
一個屬於他自己的,以屠刀和鮮血為筆墨,以皇權獨尊為核心的全新的規矩!
在這個新規矩裡,他們這些所謂的“與君王共天下”的士大夫算什麼?
周延儒的下場就是答案。
想到周延儒,錢謙益那渾濁的眼中沒有泛起一絲一毫的憐憫,唯有如同寒冬臘月裡在冰麵上劃過的刀鋒般的寒意。
他們以為每一個皇帝都是需要他們的,需要他們的學識來治理天下,需要他們的聲望來安撫萬民,需要他們的存在來構成一個完整而穩固的朝廷。
錯了!
這位新君根本不在乎!
當一個皇帝不再與你講道理,不再與你談法統,不再與你玩製衡的遊戲,而是選擇直接掀桌子的時候,該怎麼辦?
跪地求饒?像周延儒一樣?
那下場便是被當成一條狗拖出去淩遲處死,還要背上千古罵名!
不。
錢謙益的腳步,忽然頓了一下。
攙扶著他的兩個門生,立刻緊張地停了下來,低聲問道:“老師?”
錢謙益沒有回答。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這是他退朝以來第一次抬頭。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幾個同樣身穿緋色官袍的熟悉的身影上。
那是東林黨的幾個核心骨乾。
他們似乎也感受到了這道目光,身體不約而同地僵硬了一下。
他們也極其隱晦地抬起了頭。
四道,五道,六道目光,在空中無聲地交彙。
那目光之中,沒有言語,卻勝過千言萬語。
有驚恐,有茫然,有憤怒……
就這樣?
不!
錢謙益在心中,用一種近乎咆哮的聲音對自己說。
絕不可能!
一旦崩塌,他們每一個人都將成為周延儒!
都將成為皇帝砧板上可以隨意宰割的魚肉!
當敵人不再遵守任何規則,並且手握可以毀滅你的一切的力量時,你唯一的選擇不是去適應他的規則,而是……
毀滅他!
這個念頭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劈開了錢謙益心中所有的迷霧。
他的身體不再顫抖。
他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
一種比之前那份“為國為民”的慷慨激昂更加堅定也更加陰冷的意誌,在他的身體裡重新凝聚成形。
他們不是沒有做過!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一般從他記憶的深處悄然探出了頭。
大明的皇帝,並非都是壽終正寢的。
落水,中毒,丹藥……
總有一款死法,適合某些不守規矩的大明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