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賢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他不是不懂政治的莽夫,立刻就明白了這道賞賜背後那石破天驚般的深意。
這不是簡單的蔭官。
蔭官隻是個名頭,沒有實權。
而這,是直接授予兵權!
是讓勳貴集團重新回到他們最熟悉,也最渴望的領域——軍隊!
參將,那可是正三品的武職!是多少邊將拚殺一輩子都摸不到的位置!
更重要的是,皇帝那句話——“朕的新軍,需要有忠勇的將門血脈作為骨架。朕信得過國公的家風。”
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體麵!
這等於是在告訴天下人,他英國公府依舊是大明最值得信賴的將門!那些嘲笑他們是蠹蟲的文官,可以閉嘴了!
“臣……臣代犬子,代府中上下,叩謝陛下天恩!”張維賢再也控製不住情緒,雙膝一軟便要跪下。
“彆急著謝恩。”朱由檢虛扶了一下,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朕的兵不好帶。軍營裡多的是些亡命之徒和北方流民,朕把你的子弟放進去,是讓他們去當狼,不是去當羊。若是丟了你張家的臉,朕可是要拿人的。”
“陛下放心!”張維賢斬釘截鐵地道,“若有不遵軍令,怯戰畏死者,不必陛下動手,臣親手清理門戶!”
“好。”朱由檢滿意地點了點頭,“這第二件賞賜,是錢。”
他從案上拿起一份卷宗遞給張維賢。
“這是晉商在京城的幾處產業。地段最好,生意也最紅火的三個酒樓,五間鋪子。朕做主,以市價一成的價格,賣給你英國公府。”
張維賢接過卷宗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他打開一看,隻掃了一眼那幾個地名,心跳便漏了一拍。
那可都是前門、大柵欄寸土寸金的地方!
光是這幾處產業每年帶來的利潤,就是一個天大的數字!
這……這賞賜也太重了!
然而朱由檢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瞬間冷靜下來。
“國公府人多,開銷大。這些產業你們去經營,賺了錢,改善族人生活,養好那些將要去軍中效力的子弟。朕隻有一個條件。”
朱由檢伸出三根手指。
“每年利潤,朕的內帑,要分三成。”
張維賢愣住了。
他是個老於世故的人,一瞬間就想通了其中所有的關竅。
從此以後英國公府的興衰就和皇帝的內帑,和皇帝的這支新軍徹底捆綁在了一起。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份關係比任何虛無的爵位和口頭的恩寵都要牢固一萬倍!
這是天大的恩寵,更是最無法掙脫的枷鎖。
“臣……遵旨!”
張維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卷宗緊緊攥在手裡,仿佛攥住的是整個家族未來的命運。
……
京郊,新軍大營。
這裡的風都比京城裡要硬上幾分,卷起的黃土帶著一股子草莽和鐵鏽混雜的原始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人嗓子眼發乾。
與皇城根下那些提籠架鳥早已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的衛所不同,這裡的一切都充滿了原始而粗糲的生命力。
放眼望去,一萬餘條漢子如同一片黑壓壓的森林,靜立在廣闊的校場之上,沉默得像一座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這片森林,涇渭分明。
站在最前方的三千人,是這支新軍的骨血。
他們的站姿已經有了模有樣,脊梁挺得筆直如同標槍,他們的眼神不再是初入營時,那種流民特有混雜著麻木恐懼與卑微的渾濁,那裡麵多了些彆的東西。
一種被血與火淬煉過的東西。
在宣府,在張家口外,他們親手將刀鋒送進敵人的胸膛,死亡的恐懼洗去了他們身上的怯懦與浮躁。
他們的臉龐依舊黝黑乾瘦,但肌肉的線條已經變得堅硬。
有人臉上還留著新愈的疤痕,那是可以向新兵蛋子們炫耀的勳章,他們是新軍的老人,是見過血的狼。
而在他們身後,那七千名新招的兵卒,就是一群不折不扣的羊了。
他們是這段時間,朱由檢讓錦衣衛配合張維賢從京畿周邊陸續招募來的第二批新兵。
這些人身上還帶著濃重的饑餓印記,身形單薄,眼神怯懦,看著前方那三千名‘老兵’的背影,充滿了敬畏與一絲絲的嫉妒。
他們聽過那些“老兵”們吹噓在宣府和張家口的戰功,聽得熱血沸騰,卻又因為自己錯過了那場開營的頭彩而懊惱不已。
他們能吃飽飯了,夥食裡甚至能見到油花。
這一點恩惠讓他們對那位高居九重之上的皇帝,有了最樸素的感激。
但感激,還不足以鍛造忠誠。
忠誠,需要更猛烈的催化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