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
不過,皇爺的棋盤比咱家看得更遠。
想到此處,魏忠賢再無停留徑直走出了書房,消失在濃稠的夜色裡。
他身後,王家楨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石像。
許久之後,他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倒在地。
完了,全完了!
兒子的命,他王家的前程,他寄望了一生的“光耀門楣”,都在這薄薄的一本冊子前碎得連渣都不剩,他喉嚨裡發出一陣絕望的嗚咽。
……
同一時刻,另一條街巷,戶科給事中張正的府邸。
沒有通傳,沒有禮節。
府邸的大門不是被敲開,而是被撞開的。
“錦衣衛辦案,擋者死!”
冰冷的喝令聲中,數十名飛魚服校尉如潮水般湧入。
幾名家丁剛從前院衝出來,甚至還未及開口,隻是本能地擋在了衝鋒的路徑上。
回答他們的,卻是繡春刀出鞘時那一聲清越的龍吟。
刀光一閃,血線迸射。
手起,刀落。
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幾顆大好頭顱便滾落在地,溫熱的血刹那間染紅了青石板,錦衣衛校尉的靴子踏過血泊,沒有絲毫停頓。
書房內,張正還沉浸在今日朝堂上的慷慨激昂中,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自鳴得意的微笑。
“砰!”
書房的門被一腳踹開。
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璉帶著一身濃烈的血腥氣,踏著門板的碎屑大步走了進來,他身後,兩名校尉如鐵塔般守住門口,刀鋒上尚有鮮血滴落。
“李若璉!”張正被這血腥的場麵嚇得魂飛魄散,卻兀自強撐著最後一絲言官的體麵,色厲內荏地叫道,“本官乃六科言官,有風聞奏事之權!你們……你們這是濫用職權,構陷忠良!我要見陛下!”
李若璉甚至懶得與他辯駁,隻是輕輕說了一句:
“王紀王大人那裡,你的案子已經結了。”
王紀!
如果說彆的名字還能讓張正咆哮狡辯,那這個名字就像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扼住了他的咽喉,捏碎了他的膽魄!
王紀,那個不屬於任何衙門卻能調動三法司、東西廠、錦衣衛所有卷宗的神秘存在!
京城高官之中,簡直聞之色變!
王紀的衙門,它不抓人不審訊,它隻負責一件事:將所有零散的罪證,打磨成一條無懈可擊,足以讓任何人在禦座前麵無從辯駁的——證據鏈!
被錦衣衛抓,也許還能在朝堂上靠著同僚呼號仗著法理周旋博得一線生機。
可王紀的案子結了,那就意味著呈到皇上禦案上的將是一份你無法否認,也無人敢於為你否認的——死罪鐵證!
“不…不可能。王紀他…他憑什麼定我的罪。”張正心肝俱裂!
李若璉看著他這副徹底崩潰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
“張大人,都說文人做官要思危、思退、思變!我怎麼看著你,就隻會思死呢!”
話音未落,李若璉動了。
張正隻覺眼前一道寒光閃過,快得不可思議。
“鏘!”
繡春刀歸鞘的聲音清脆決絕。
而在他身後,張正的脖頸上一道血線緩緩浮現,隨即猛地擴大。
張正雙眼圓睜,滿是無法理解的驚恐與絕望,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響,緩緩跪倒,最終重重地撲倒在自己的書案上,將那些他引以為傲的奏章染成一片猩紅。
李若璉看都未看屍體一眼,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搜!”
……
翌日,文華殿。
天光大亮,百官肅立。
氣氛,卻詭異到了極點。
當皇帝再次平靜地提出“撫賞、賑濟、開邊互市”的國策時,預想中狂風暴雨般的反對沒有出現。
整個大殿空山幽穀般的寂靜,鳥鳴都沒有。
錢龍錫與錢謙益等人愕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們無法理解,僅僅一夜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個昨日還唾沫橫飛引經據典的戶科給事中張正,沒來上朝。
戶部侍郎王家楨此刻雖然站在隊列中,卻是麵如死灰低垂著頭,對周遭的一切都毫無反應。
而昨日還與他們站在一起,信誓旦旦要為國守財力諫君非的十數名官員,此刻全都成了啞巴,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噤若寒蟬。
錢龍錫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禦座。
皇帝的神情依舊平靜。
但錢龍錫卻從那份極致的平靜之下讀出了令人戰栗的掌控力。
這位年輕的帝王在他們傲慢地拒絕了他的建議之後,便毫不猶豫地亮出了他的手段。
那隻看不見的手在昨夜的黑暗中,扼住了所有反對者的咽喉!
“既然諸卿無異議,”朱由檢的聲音在大殿中緩緩回響,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此事,就這麼定了。”
“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戶部、兵部即刻執行,不得有誤!”
“臣……遵旨。”
稀稀拉拉的應和聲響起,帶著無法掩飾的顫音。
錢龍錫深深地低下頭,他再一次深刻感覺到,坐在那張龍椅上的,不是一個可以被祖製和群臣意誌所束縛的年輕皇帝。
而是一頭已經將爪牙磨礪得鋒利無比,並且懂得如何精準致命一擊的真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