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緩慢而粘稠地流淌在咖啡廳的木質桌麵上。賀俞鴻輕輕攪動著杯中的拿鐵,看著奶泡在深褐色的咖啡表麵旋轉出一個小小的漩渦。三點的陽光正好,不似正午那般灼人,又比傍晚多了幾分生氣,透過落地窗斜斜地灑進來,在對麵的玻璃幕牆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暈,最終落在她麵前的小圓桌上,形成一片溫暖的光斑。
她微微眯起眼睛,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時刻。月薪三千的生活並不寬裕,但每個周日下午的這杯咖啡,是她給自己保留的小小奢侈。咖啡館裡放著輕爵士樂,薩克斯風的聲音像絲綢一樣滑過耳際。賀俞鴻今天特意選了這個靠窗的位置,能看見外麵行色匆匆的路人,而自己卻可以暫時脫離那種匆忙的節奏。
"您好。"
一個低沉的男聲突然打破了這片寧靜。賀俞鴻抬起頭,看見一個穿著淺灰色襯衫的男人站在她桌前。陽光從他背後照過來,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卻讓他的麵容顯得有些模糊。
"我是誌誠心理谘詢室的主治醫師。"男人遞來一張米白色的名片,"這是我的名片。"
賀俞鴻愣了一秒,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周日午後,陽光正好,咖啡香醇,她剛剛才從一周的疲憊中稍稍緩過神來——居然有人在這種時候遞名片?她心裡頓時湧上一股煩躁,就像周一早晨的鬨鐘提前響了。
"謝謝,不過..."她勉強維持著禮貌的微笑,卻沒有伸手去接,"今天是周日。"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休息日請不要談工作。
成誌酩似乎沒有領會她的暗示,或者領會了卻選擇忽略。他微微前傾身體,名片依然固執地懸在空中。"我知道這有些唐突,"他的聲音很溫和,帶著一種專業人士特有的鎮定,"但看到您一個人坐在這裡的樣子,讓我覺得..."
"覺得我需要心理谘詢?"賀俞鴻打斷他,嘴角的笑意變得有些僵硬。她終於接過名片,卻沒有看,而是直接放在了桌上。"您是不是找錯人了?我看起來像有心理問題嗎?"
咖啡館裡的音樂恰好在這時切換,一曲更加歡快的旋律響起,與他們之間突然凝重的氛圍形成鮮明對比。
成誌酩沒有立即回答。他注視著賀俞鴻的眼睛,那目光太過直接,讓她不自在起來。奇怪的是,那眼神並不令人討厭——裡麵沒有評判,沒有憐憫,隻有一種安靜的觀察,就像醫生在看一個普通的感冒患者。
"每個人都需要傾訴,"他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音樂淹沒,"特彆是像您這樣的職場女性。"
賀俞鴻的指尖在咖啡杯上輕輕敲擊。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藍色的襯衫,領口彆著一枚小小的銀色胸針——這是她為數不多的精致飾品之一。成誌酩的目光在那枚胸針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回到她的臉上。
"您怎麼知道我是職場女性?"賀俞鴻反問,語氣中帶著防備。
成誌酩微微一笑,那笑容讓他整個人突然生動起來。"您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但指甲油有些剝落,說明您經常使用鍵盤卻沒時間補妝;左手腕有一道淺淺的壓痕,應該是長期使用筆記本電腦留下的;還有..."他的目光掃過她放在一旁的包,"您的包裡露出文件夾的一角,而且..."他停頓了一下,"您看表的頻率比普通人高,即使在休息日也保持著工作日的節奏。"
賀俞鴻下意識地把文件夾往裡塞了塞,隨即又為自己的反應感到惱火。"觀察力不錯,"她乾巴巴地說,"但這不代表我有心理問題需要谘詢。"
"壓力、焦慮、失眠,"成誌酩突然說道,聲音依然平靜,"這三樣您至少占了兩樣。"
賀俞鴻的手指僵住了。她確實已經連續三周睡眠質量很差,每天早晨醒來都感覺像沒睡一樣。工作上的壓力像一團亂麻,越理越亂,上周五她還在洗手間偷偷哭過一場——當然,這些她絕不會對一個陌生人承認。
"職業病。"她最終隻吐出這三個字,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希望這個動作能掩飾自己的不自然。
成誌酩似乎看穿了她的掩飾,但他沒有點破。"職業病也是病,"他輕聲說,"需要治療。"
賀俞鴻突然覺得這場景有些荒謬——一個陌生男人在陽光明媚的周日下午,堅持要給她做心理診斷。她應該起身離開,或者至少明確拒絕。但奇怪的是,她並沒有這樣做。也許是因為他說話的方式太過篤定,也許是因為他眼中那種專注的神情讓她想起大學時那位總能看到她潛力的導師。
"您為什麼選中我?"她終於問出了這個盤旋在心頭的問題,"咖啡館裡這麼多人。"
成誌酩的表情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變化,像是被問到了什麼意料之外的問題。他拉開賀俞鴻對麵的椅子,但沒有坐下,而是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她。
賀俞鴻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因為您在微笑,"他坐下後說道,"但眼睛沒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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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回答讓賀俞鴻愣住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仿佛要確認這個陌生人說的是否屬實。
"還有,"成誌酩繼續道,聲音變得更加柔和,"您攪拌咖啡的動作太過用力,糖已經融化了,但您還在攪。"
賀俞鴻低頭看向自己的咖啡杯,果然,杯中的漩渦依然在旋轉,而糖早已不見蹤影。一種被看穿的窘迫感湧上心頭,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奇怪的釋然——原來自己的疲憊這麼明顯,原來不隻是她一個人在這座城市裡強撐著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