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開往滿洲裡的k次列車上,芳芳把額頭貼在冰涼的窗玻璃上,看著外麵越來越密集的雪花。車窗結了層薄霜,她用指甲刮開一小片透明區域,外麵的世界已是白茫茫一片。
"看這雪,到了俄羅斯不得更厲害?"阿浩嚼著泡麵,含糊不清地說。他高大的身軀占據了對麵座位的大半,兩條長腿隨意地伸到芳芳這邊的座位底下。
芳芳"嗯"了一聲,沒有移開視線。窗玻璃映出阿浩的倒影——那張典型的廣東人麵孔:寬鼻梁,厚嘴唇,眉毛稀疏得幾乎看不見。他正低頭刷著手機,屏幕光照亮了他臉上幾顆明顯的痘印。
這是他們交往的第八個月。芳芳至今記得第一次見麵時,阿浩一米八三的身高如何讓她瞬間心跳加速。她仰頭看著他的那種視角,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看父親的感覺——安全、被保護。直到他低下頭,那張普通得近乎醜陋的臉才完整地呈現在她麵前。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第三次約會時芳芳曾問道。
阿浩毫不猶豫:"當然是性感火辣的那種,大波浪,紅唇,穿緊身裙的。"說完才意識到失言,尷尬地補充道,"不過你這樣的清純型也很耐看。"
芳芳當時笑了笑,假裝不在意。她知道阿浩對她"感覺一般",就像她也隻是貪戀他的身高而已。這種各取所需的默契,讓他們維持著一種奇異的平衡。
列車突然劇烈晃動了一下,泡麵湯灑在阿浩的牛仔褲上。他罵了句廣東話,手忙腳亂地擦拭。
"我去給你拿紙。"芳芳站起身,在搖晃的車廂裡小心地向洗手間方向走去。
經過隔壁包廂時,她瞥見一對年輕情侶正依偎在一起。女孩化著精致的妝容,鮮紅的嘴唇貼在男友耳邊說著什麼,兩人笑得甜蜜。芳芳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素淨的臉——她從不化妝,頂多塗一層淡淡的潤唇膏。阿浩說過很多次,希望她"學著打扮一下",但她總是以過敏為由推脫。
真正的原因是,她知道即使化了妝,自己也變不成阿浩喜歡的那種"妖豔賤貨"。就像阿浩即使有一米八三的身高,也改變不了他們之間沒有火花的事實。
回到座位時,阿浩已經擦乾淨了褲子,正皺著眉頭看手機:"前方暴雪,列車可能晚點。"
"晚多久?"
"不知道,可能幾個小時,也可能..."列車突然一個急刹車,阿浩的手機飛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廣播裡傳來列車員斷斷續續的通報:"因暴雪...臨時停靠...請乘客不要下車..."
芳芳撿起阿浩的手機,屏幕已經裂了一道紋。阿浩接過來,臉色比窗外的雪還陰沉:"俄羅斯去不成了。"
"那我們就在滿洲裡玩兩天?"芳芳提議。
阿浩沒回答,轉而說起他公司的事。芳芳聽著他滔滔不絕地抱怨上司,思緒卻飄到了九霄雲外。她想起上個月阿浩生日,她精心準備了禮物,而他隻是隨手回贈了一盒公司發的月餅;想起每次約會,阿浩總是低頭刷手機,隻有當路過的高挑美女吸引他目光時,芳芳才能從他眼中看到一絲光亮。
窗外,雪越下越大,很快覆蓋了整個視野。列車像一條僵死的蛇,癱瘓在這片白色荒漠中。
六小時後,當列車員宣布列車徹底拋錨,需要乘客暫時下車到附近村莊避難時,芳芳已經凍得手腳發麻。她和阿浩拖著行李,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及膝的雪中。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芳芳的眼鏡很快結了一層霜,幾乎看不清路。
"操,這什麼鬼地方!"阿浩的廣東口音在寒冷中變得更加濃重。他穿著單薄的夾克,高大的身軀在風雪中佝僂著,顯得格外狼狽。
芳芳默默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遞給他。阿浩愣了一下,接過來胡亂纏在脖子上,嘟囔了句"謝謝"。
遠處隱約可見幾盞燈火,應該是列車員說的村莊。但走了半小時後,那燈光似乎還是那麼遠。芳芳的靴子進了雪,腳趾凍得失去知覺。阿浩的情況更糟,他不停地打噴嚏,鼻涕流下來立刻結成了冰碴。
"我走不動了。"阿浩突然停下,一屁股坐在雪地裡。
芳芳看著這個平日裡趾高氣揚的大男人,此刻縮成一團的樣子竟有幾分可憐。她四下張望,發現不遠處有個廢棄的崗亭。
"我們去那裡躲躲!"她拽起阿浩,兩人踉蹌著向崗亭挪去。
崗亭裡比外麵好不了多少,但至少沒有直接的風雪。芳芳從行李箱翻出所有能穿的衣服,和阿浩一起裹得像兩個粽子。阿浩的牙齒不停打顫,高大的身軀此刻像個無助的孩子。
"你...你沒事吧?"芳芳猶豫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嚇人。
阿浩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讓她疼。"芳芳,"他的聲音沙啞,"我們得想辦法去北京...從這裡...去醫院..."
芳芳愣住了。北京離這裡至少有幾百公裡,在這種天氣裡根本是天方夜譚。但阿浩的眼神異常堅定,甚至帶著幾分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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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村裡有自行車可以借..."他斷斷續續地說,"我們騎車...到下一個鎮...再轉車..."
芳芳想告訴他這個想法有多荒謬,但阿浩已經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拖著她就往外走。
村裡的老人聽說他們要借自行車去北京,笑得直搖頭。"這天氣,自行車騎不出二裡地。"老人用濃重的口音說。但在阿浩的堅持下,還是借給了他們一輛老式二八自行車。
阿浩騎上車,示意芳芳坐後座。自行車在深雪中根本寸步難行,輪子打滑了幾次後,兩人一起摔進了雪堆裡。
阿浩躺在雪地裡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在空曠的雪原上回蕩。"芳芳,"他喘著氣說,"經過這一遭,咱倆的感情也算更進了一步。"
芳芳看著他凍得通紅的臉,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心酸。是的,他們此刻確實像共患難的夫妻,但這種親密感是如此虛假——就像這輛在雪地裡毫無用處的自行車,勉強拚湊在一起,卻根本不適合這段旅程。
"我們回去吧。"芳芳輕聲說,"等雪停了,列車修好了再走。"
阿浩沒有反對。回村的路上,他主動牽起芳芳的手,這是他們交往以來少有的親密舉動。芳芳任由他握著,心裡卻異常清醒——這不是愛情,甚至不是友情,隻是兩個在嚴寒中互相依偎的陌生人,用體溫欺騙彼此還有熱氣。
那天晚上,他們擠在村民家的小炕上取暖。阿浩的高燒不退,在昏睡中不停地說胡話。芳芳守在一旁,用濕毛巾為他擦汗。在跳動的煤油燈光下,阿浩那張平凡的臉顯得格外脆弱。芳芳突然明白,自己一直在接受這種"次等"的感情,不是因為彆無所求,而是害怕連這點溫暖都失去。
屋外的雪還在下,覆蓋了來時的路,也覆蓋了那些虛假的期待。芳芳望著窗外無邊的白色,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內心——她值得更好的愛,不是這種將就的溫暖,不是這種雪中借來的自行車。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進小屋時,阿浩的燒退了。他睜開眼睛,看到芳芳正望著窗外發呆。
"早。"他啞著嗓子說,"謝謝你照顧我。"
芳芳回過頭,給了他一個平靜的微笑:"雪停了,列車應該快修好了。"
阿浩點點頭,伸手想拉她。芳芳卻自然地轉身去整理行李,避開了這個動作。有些決定,已經在那個雪夜默默做出。就像窗外逐漸融化的雪,有些東西,終將隨著溫度回升而消逝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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