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灼應的指揮部設在羅店西南五裡的一處廢棄染坊內。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染料味,與血腥氣、火藥味混在一起。
"報告軍座!第三戰區顧長官急電!"
通訊參謀的聲音讓屋內所有軍官都抬起了頭。羅灼應四十出頭的麵容此刻顯得格外蒼老,眼角的皺紋裡嵌著洗不淨的硝煙。
"念。"
他簡短地命令道。
"著令第18軍立即組織反擊,不惜一切代價奪回羅店。此令,顧柱銅。"
屋內頓時響起一片低聲議論。一個掛著上校銜的參謀忍不住拍桌而起:
"還反攻?11師已經打殘了!67師兩個團都填進去了!現在讓我們拿什麼反攻?"
羅灼應沒有立即回應。他走到染坊唯一完好的窗前,透過破碎的玻璃望向東北方向。那裡,羅店上空的濃煙像一條黑龍般盤旋上升。
"把地圖拿來。"
他終於開口,作戰參謀立即展開最新的態勢圖。羅灼應的手指沿著羅店外圍劃了個圈:
"日軍第11師團主力已經占領鎮區,但他們的補給線拉得太長。"
他的指甲在幾個點上重重敲擊。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是他們的軟肋。"
"軍座的意思是......"
參謀長試探性地問道。
"夜襲。"
羅灼應斬釘截鐵地說。
"趁著天黑,從三個方向同時突入。"
屋內頓時炸開了鍋。
"夜襲?現在部隊連建製都不全了!"
"炮兵隻剩六門山炮,彈藥還不夠打半個基數!"
"傷員太多,根本組織不起像樣的突擊隊!"
羅灼應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被震得跳了起來:
"都給我閉嘴!"
他環視眾人,眼神淩厲。
"你們以為我想這樣打?但羅店是什麼地方?是整個淞滬防線的鎖鑰!丟了羅店,滬上門戶洞開!"
他走到地圖前,拿起紅藍鉛筆:"聽著,反攻計劃如下:
"第一路,由暫七十二師獨立營和軍部警衛連從西麵佯攻,吸引日軍火力。"
"第二路,11師能打的弟兄們組成突擊隊,從南麵河道摸進去。"
"第三路......"
他的鉛筆重重戳在羅店東側,
"由67師為主,再把軍部工兵連、甚至夥夫馬夫都組織起來,從這裡突襲。"
一個年輕參謀小聲嘀咕:
"這哪是打仗,這是送死......"
羅灼應的目光如刀般掃過去:
"你說什麼?"
參謀硬著頭皮道:
"軍座,恕我直言,這種添油戰術......那是兵家大忌......"
屋內再次安靜下來。羅灼應的手微微發抖,他深吸一口氣:
"我知道這是添油戰術。我知道這是在拿人命填。"
他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但你們告訴我,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什麼選擇?"
沒有人回答。遠處隱約傳來炮聲,震得染坊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
羅灼應摘下軍帽,露出斑白的鬢角:
"傳令下去,今晚十點整,全線反擊。"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幾不可聞。
"告訴弟兄們......我羅灼應......對不起他們......"
參謀們麵麵相覷,最終都默默立正敬禮。作戰參謀開始飛快地草擬命令,通訊兵跑向電台室。
在更遠處的前線,疲憊不堪的士兵們正在領取最後的彈藥。沒有人抱怨,沒有人退縮。他們沉默地檢查著武器,擦拭著刺刀,仿佛早已知道這就是他們的最後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