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透過落地窗,在光潔的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整個房間沐浴在一片溫暖的金色之中,但這份寧靜被突然響起的鈴聲打破。
薑清清正蹲在客廳地毯上,陪晴悅搭積木。
小家夥專注地將一塊紅色積木疊上去,眼看搖搖欲墜的“高樓”就要倒下,她咯咯笑著撲進媽媽懷裡。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看到是李醫生的號碼,薑清清的心莫名一緊。
她輕聲對晴悅開口:
“寶貝自己玩一會兒,媽媽接個電話。”
然後快步走到陽台,深吸一口氣才按下接聽鍵。
李醫生的語氣一如既往地謹慎溫和,但每個字都像重錘,砸得薑清清心頭發顫。
“薑小姐,初步評估結果出來了……薑老先生的情況,符合阿爾茨海默病前期的臨床表現,記憶力和認知功能都有減退,會出現您提到的那種定向障礙和幻覺……當然還需要進一步檢查確認,但請您先有個心理準備。”
阿爾茨海默病。
薑清清手指一軟,手機差點滑落。
“我……我知道了,謝謝李醫生。”她的聲音不自覺地發顫,努力維持著鎮定:“我馬上回去!”
掛了電話,薑清清猛地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和包就往外衝。
“清清?出什麼事了?”
正在客廳陪晴悅玩的顧意歡被她嚇到了,連忙迎上來。
“我爸……”薑清清喉嚨發緊,緩了口氣才艱難地說:“專家說……可能是老年癡呆,我得立刻回去。”
“什麼?!”顧意歡一驚:“我跟你一起去!你哥一時回不來,我……”
“不行。”薑清清按住她,語氣迅速冷靜下來:“歡歡,你幫我看著晴悅,彆讓任何人接近她,尤其是顧明輝的人,工作室也麻煩你盯著,有急事立刻打電話——你留在江海,就是幫我最大的忙。”
沒等顧意歡回應,她抓起鑰匙便衝出了門。
電梯下行時,薑清清的手還在抖。
趕往高鐵站的路上,她不停看著手機裡父親的監控畫麵。
他安靜地坐在院子裡,那種平靜反而令她心慌。
最快的一班車也要四十分鐘後發車,薑清清買了票。
她無力地坐在冰涼的金屬座椅上,雙手捂住臉,試圖壓下眼眶的酸澀和喉嚨的哽咽。
列車高速行駛,窗外是飛速掠過的模糊風景,一如薑清清此刻混亂的心緒。
她靠在窗邊,眼神空洞地望著外麵一閃而過的燈火,腦海裡不斷回放著父親的點點滴滴——
教她騎自行車時溫暖的大手,高中畢業典禮上驕傲的眼神,領獎台上為她高興流下的眼淚……
就在這時,身旁的空位有人坐了下來。
一股熟悉而沉穩的木質柑橘香悄然籠罩了她。
薑清清猛地抬頭,撞進一雙深邃如海的眼眸裡。
是顧言。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領帶微微鬆開,看起來像是剛從重要場合抽身而來。
“你……”
“李醫生也打給了我。”他言簡意賅,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這麼大的事,想一個人扛?”
薑清清攥緊拳頭,低下了頭,避開他過於銳利的視線。
他的出現無疑是一種安慰,但這種認知讓薑清清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和自我厭惡。
他們之間還有太多沒解開的結。
最終,所有情緒化成冰冷帶刺的話,她盯著窗外,聲音清晰:
“顧總不必特意跟來,我知道你忙,沒必要浪費時間看我的笑話,我父親的事,我自己能處理。”
話說出口,薑清清自己都怔了怔。
可後悔隻是一閃而過,她隨即武裝起自己,不敢看他的表情。
顧言沉默了幾秒。
顧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微微發顫的睫毛上。
“你覺得我是來看你笑話的?”
他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
薑清清猛地轉過頭,迎上他的視線,語氣更衝:
“難道不是?看我狼狽不堪、家庭事業一團糟,不得不寄人籬下,甚至要靠你施舍才能解決麻煩——你不覺得很有成就感?”
這些話如同淬了毒的刀子,鋒利又傷人。
她幾乎用儘了全力去推開他,劃清界限。
顧言眉頭極輕地蹙了一下,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波動,但很快恢複平靜。
他靜靜看了她十幾秒,才開口,聲音低沉卻堅定:
“薑清清,如果你覺得說這些能好受點,隨你。”
顧言稍作停頓,目光銳利得像能穿透她所有偽裝。
“但你現在需要的不是跟你吵架的人,而是一個能開車送你去醫院、能聯係專家、能幫你穩住局麵的人。”
“所以。”顧言身體微微後靠,語氣淡漠卻不容置疑:“你的那些氣話,我聽著,但該做的事,我一樣不會少。”
說完,他不再看她,拿出手機處理郵件,側臉線條冷硬。
薑清清愣在原地,所有準備好的、更傷人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裡,不上不下,噎得她心臟一陣陣發緊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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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全看透了她。
這種沉默的包容比爭吵更讓她無力,也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軟下一角。
薑清清咬著唇轉回窗前,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一路上,兩人再無交流。
隻有列車行駛的轟鳴聲和偶爾響起的手機提示音打破寂靜。
列車到站後,顧言自然拿起她的行李,走在前麵。
薑清清跟在他身後,看著那挺拔的背影,心裡泛起遲來的羞愧,可自尊讓她說不出道歉。
車快開到巷口時,她望著越來越近的家門,恐慌再次湧上。
忽然低聲著開口:
“……我剛才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隻是很亂。”
顧言握著方向盤的手微頓,片刻後,隻淡淡“嗯”了一聲。
沒有追問,沒有安慰。
但這聲回應,卻奇異般地撫平了薑清清最後的不安。
他懂。
他不需要她的道歉,也不需要她的解釋。
這種無聲的陪伴,在這一刻,比千言萬語都更深刻地敲擊著薑清清緊閉的心門。
梧桐市第一人民醫院的走廊,彌漫著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氣味。
薑清清攙扶著薑致遠,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顧言默默地跟在兩人身後半步的距離,手裡拿著所有的病曆資料和檢查單。
一係列繁瑣而精密的檢查下來,薑致遠的臉上已顯疲態,渾濁的眼睛裡帶著孩童般的茫然與無措。
薑清清的心始終揪著,每一次醫生叫號,她的指尖都會冰涼一分。
終於,所有的檢查報告都彙集到了專家診室。
那位頭發花白、麵容慈祥的老教授仔細地看著每一張片子。
老教授終於抬起頭,推了推眼鏡,看向薑清清,語氣溫和卻肯定:
“薑小姐,從目前的檢查結果來看,你父親腦部的器質性病變並不明顯,不符合典型的阿爾茨海默病特征。”
薑清清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教授,您的意思是……”
“你父親出現的這些症狀——記憶力減退、認知混淆、甚至出現幻視幻聽,通俗點說,就是心病,巨大的悲傷和長期的情緒抑鬱,是可以導致身體出現類似癡呆的反應的。”
他歎了口氣,目光充滿理解和同情:
“你父親失去了相伴一生的愛人,這種打擊是毀滅性的,他潛意識裡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把自己封閉起來,活在有過去回憶的世界裡,甚至會看到已故的親人還在身邊,這不是瘋了,是他太痛了,身體和心靈選擇了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
眼淚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巨大的、近乎虛脫的釋然砸中了薑清清。
不是那個意味著不可逆衰退的可怕疾病。
隻是……爸爸太想媽媽了。
“那……那該怎麼辦?”
薑清清哽咽著問,聲音裡帶著希望的顫抖。
“藥物輔助調理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藥。”老教授溫聲:“多陪伴,多傾聽,儘量不要讓他一個人沉浸在悲傷裡,可以試著帶他出去走走,換換環境,特彆是……去一些你母親生前喜歡的地方,或者她曾念叨想去但沒去成的地方,試著完成一些未竟的心願,或許能幫助他找到新的情感寄托,慢慢打開心結。”
離開診室,薑清清扶著薑致遠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
她蹲在父親麵前,仰頭看著父親蒼老而空洞的臉龐,淚水再一次模糊了視線,但這一次,帶著溫暖的光。
她握住父親枯瘦的手,聲音輕柔得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爸,你聽見醫生的話了嗎?你沒生病,你隻是……太想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