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賓利平穩地駛離那棟隱藏著無數秘密的玻璃建築,彙入蘇黎世郊外夜晚稀疏的車流。
車窗外的世界被夜色和路燈切割成模糊的光帶,飛速向後掠去。
薑清清疲憊地靠在冰涼的車窗上,額角貼著玻璃,試圖用那一點冷意來鎮壓手臂傷口一陣陣襲來的抽痛和失血後的暈眩感。
窗外的流光溢彩在她眼底明明滅滅,卻無法真正映入她的思緒。
她的心,早已飛向了不知在何處受苦的顧言。
「顧言……」
她在心底無聲地呼喚這個名字,每一次心跳都帶著沉重的憂慮和迫切。
「再等等我,就快了,很快就能找到救你的線索……」
劇烈的情緒波動、身體的創傷、高度緊繃後驟然放鬆的神經,以及可能存在的、藥物裡那一點點助眠成分……所有這些疊加在一起,形成了一種難以抗拒的沉重倦意。
薑清清的眼皮越來越重,窗外模糊的光影逐漸連成一片混沌的色塊。
意識一點點抽離,對抗傷痛的意誌力在睡意麵前土崩瓦解。
最終,她的小腦袋一點一點,徹底歪向車窗,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竟然就那樣毫無防備地睡著了。
雅汐一直沉默地坐在另一側,目光落在窗外,側臉在明明滅滅的光線下顯得晦暗難測。
直到耳邊傳來她變得平穩深長的呼吸聲,他才緩緩轉過頭。
女孩睡著了。
平日裡那雙總是流轉著驕縱、好奇或刻意嫵媚的眼睛此刻安靜地閉著,長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弱的陰影。
失血讓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唇色很淡,卸下了所有偽裝和防備,看起來異常脆弱,甚至有些稚嫩。
車輛經過一個稍微顛簸的路段,她的額頭輕輕磕在玻璃上,發出一聲極輕微的悶響。
她似乎毫無所覺,隻是不舒服地動了動。
雅汐的目光在薑清清磕紅的額角停留了一瞬。
然後,他幾乎沒有猶豫,伸出手,動作極輕地托住她的臉頰和下頜,將她的頭從冰冷的車窗玻璃上移開。
雅汐的動作帶著一種與他氣質不符的小心翼翼。
接著,他微微側過身,讓她的頭緩緩地、安穩地枕在了自己寬闊的肩膀上。
他甚至調整了一下坐姿,讓她能靠得更舒服些,不會因為車子的行駛而滑落。
整個過程,他的動作流暢而自然,沒有驚醒她分毫。
此刻的薑清清,溫順地靠在他的肩頭,呼吸輕柔地拂過他的頸側,帶來細微的癢意。
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著血腥和藥水的味道,形成一種奇異又脆弱的氣息,縈繞在他的鼻尖。
前方開車的司機,透過後視鏡默默地將這一幕儘收眼底。
他跟隨雅汐多年,見過他身邊形形色色的女人,何曾見過這位爺如此……體貼的一麵?
車內沉寂了良久,司機終於還是沒能壓下心中的驚異,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壓得極低,生怕吵醒了那位睡著的小姐:
“少爺……您對這位楊小姐,好像……特彆不一樣。”
雅汐的目光依舊落在肩頭那張熟睡的側臉上,聞言,眼神連一絲波動都沒有。
他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看向司機。
他隻是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任由女孩依靠。
車窗外流動的光影偶爾劃過他深邃的眼眸,那裡麵仿佛蘊藏著深不見底的潭水。
雅汐伸出另一隻沒有被她靠住的手,指尖極其輕緩地,拂開她頰邊一縷散落的發絲,動作輕柔得近乎……詭異。
然後,他的指尖微微下移,幾乎要觸碰到她細膩的脖頸皮膚,那裡能感受到她溫熱的體溫和頸動脈平穩的搏動。
最終,他隻是用指節極其輕微地蹭過她的下頜線,便收回了手。
整個過程,他依舊沉默著。
司機的問話,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車廂內再次陷入一片寂靜,隻有引擎低沉的轟鳴和薑清清清淺的呼吸聲。
雅汐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飛速倒退的夜色,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又或許那隻是光影造成的錯覺。
不一樣?
或許吧。
畢竟,一隻自己撞進網裡來,還傻乎乎為蜘蛛擋刀的漂亮蝴蝶,總是……比較有趣的。
而熟睡中的薑清清,對此一無所知。
她隻是在他的肩頭尋到了一個短暫而安穩的棲息之所,在夢境中,繼續著她孤獨而危險的追逐。
一周。
整整七天,薑清清被困在這座奢華卻冰冷的莊園裡,像一隻被精心飼養卻失去自由的金絲雀。
她的手臂恢複得不錯,傷口開始發癢愈合,繃帶也拆換了更輕便的。
莊園裡的傭人對她畢恭畢敬,有求必應,飲食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
但雅汐,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種刻意的疏離和消失,讓薑清清心底的不安逐漸擴大。
她猜不透雅汐在想什麼,是還在暗中觀察?
還是對她失去了興趣?抑或……他發現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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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她與外界徹底斷了聯係。
那部加密手機被她藏在行李箱最隱秘的夾層裡,根本不敢在雅汐的地盤上輕易取出使用。
她不知道溫知許和哥哥那邊急成了什麼樣子,更無法將“觀察者”這個重要線索傳遞出去。
顧言的安危像一塊巨石,日夜壓在她的心頭。
不能再等下去了!
第八天的清晨,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餐廳,薑清清卻毫無食欲。
她看著麵前精致的早餐,又看了看周圍垂手侍立、沉默的傭人,一股焦躁和怒火猛地竄了上來。
“啪!”
薑清清猛地將銀質餐勺摔在骨瓷盤子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周圍的傭人身體幾不可查地一震,立刻將頭垂得更低。
“這算什麼?”
薑清清猛地站起身,聲音拔高,帶著被嬌縱出來的蠻橫和不耐煩:
“天天把我關在這個鬼地方!是想悶死我嗎?我是你們少爺請來的客人,不是囚犯!”
她環視四周,眼神銳利而憤怒,完美演繹著一個被無聊逼瘋、耐心耗儘的大小姐。
“我要出去,現在,立刻,我要去逛街,去買東西,去呼吸一下外麵的空氣!你們誰敢攔我?”
一個像是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立刻上前一步,語氣恭敬卻毫無轉圜餘地:
“楊小姐,請您息怒,少爺吩咐過,您的傷需要靜養,不宜外出,您需要什麼,我們可以立刻為您采購回來。”
“靜養?我看是軟禁吧!”
薑清清冷笑,故意曲解對方的意思,將事情鬨大:
“怎麼?你們少爺把我扔在這裡不聞不問,現在連門都不讓我出?他這是什麼意思?怕我跑了嗎?還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敢見我?”
她越說越激動,甚至帶上了幾分委屈的哭腔,眼睛都氣紅了:
“我不管,我今天非要出去不可!你們要是敢攔我,我就……我就把這裡的東西全砸了,我看你們怎麼跟雅汐交代!”
她說著,真的作勢就要去掀旁邊擺放著昂貴古董花瓶的桌子。
管家和傭人們頓時慌了神,連忙上前勸阻,卻又不敢真的觸碰她,場麵一時混亂不堪。
“楊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啊!”
“您冷靜一點!”
薑清清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注意到一個保鏢模樣的人悄悄退後了幾步,拿起了對講機,低聲快速地彙報著什麼。
成了。
薑清清心裡冷笑,表麵上卻演得更加賣力,眼淚說來就來,哭得梨花帶雨:
“你們欺負人,雅汐欺負人,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我要找我爸媽,讓他們來接我,嗚嗚嗚……”
她哭鬨的聲音穿透力極強,幾乎傳遍了整個一樓大廳。
就在這場鬨劇達到高潮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從旋轉樓梯上傳來。
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停滯了。
薑清清的心也猛地一提,哭聲下意識地小了一些,但肩膀還在配合地抽動,淚眼婆娑地望向聲音來源。
雅汐穿著一身深色的家居服,看起來慵懶而隨意,仿佛剛剛睡醒。
他一步步走下樓梯,目光平靜地掃過一片狼藉的餐廳和薑清清,臉上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