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個月,成了薑清清墜入格興倫這片深淵以來,唯一能觸到的一絲微弱天光。
那間混雜著黴味與消毒水氣息的雜物室,成了她和楊梅暫時的容身之所。
白天俱樂部沉睡時,這裡難得有幾分安靜。
她們蜷在破紙板堆成的窩裡,分吃楊梅偷偷藏下來的、乾硬的麵包屑,或是偶爾買到的、快要爛掉的水果。
薑清清臉上的傷,在楊梅那盒劣質藥膏的塗抹下,雖未好轉,惡化的速度卻仿佛慢了些。
膿血依舊會滲,疼痛和低燒如影隨形,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樣散發出腐敗的氣味。
楊梅每天都會小心翼翼地替她換藥,動作從笨拙漸漸變得熟練。
“姐姐,忍一忍,很快就好。”
楊梅總是輕聲說,眼神專注。
薑清清咬緊牙關,默默承受藥膏撕扯皮肉的刺痛。
她看著楊梅臉上那道同樣猙獰的疤痕,心口像是被什麼堵住。
這個女孩,自己身陷囹圄,卻還在努力向另一個陌生人釋放善意。
作為回報,薑清清用自己那點可憐的閱曆教楊梅:
如何辨認哪些客人相對安全,哪些純粹以折磨人為樂,如何在被欺負時用最小的代價脫身,如何觀察看守換班的規律,偷得片刻喘息。
她甚至教了楊梅幾個簡單的防身動作,明知在絕對的力量麵前用處不大,但至少,能讓人心裡多一分底氣。
“姐姐,你懂得真多。”楊梅學得認真,眼裡閃著崇拜的光:“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呀?”
薑清清總是彆開臉,含糊著開口:
“以前的事……不提也罷。”
夜晚是最難熬的時候。
她們必須回到俱樂部那令人作嘔的工作中。
薑清清依舊送酒,楊梅卻因年紀小、臉上帶疤,常被派到更肮臟的角落,動輒被客人刁難、動手動腳。
每次見楊梅含著淚、衣衫不整地從包房跑出來,薑清清的心都像被針紮。
她能做的,隻有在楊梅受欺負時,像第一次那樣,硬著頭皮上前周旋。
有時是替她喝酒,有時是故意打翻東西引開注意,有時是利用觀察到的、某些客人的弱點,進行不易察覺的牽製。
幾次下來,俱樂部裡那些漠然的眼神,漸漸多了些彆的東西——輕蔑仍在,卻混入了一絲好奇,甚至不易察覺的忌憚。
這個臉上帶傷、沉默寡言的新人,似乎並不像看上去那般軟弱可欺。
這半個月裡,薑清清也未曾放棄打探顧言的消息。
她利用送酒的每個間隙,豎起耳朵留意包房裡的交談,裝作不經意地向那些老資格的侍應或打手探聽,有沒有見過一個符合顧言特征的亞洲男人。
可格興倫太大,每天有人消失,也有人被扔進來。
顧言如同水滴彙入大海,蹤跡全無。
偶爾聽到關於“新貨”或“特殊渠道來的亞洲人”的模糊傳言,待她想深究,線索便斷了。
絕望如潮水一次次湧來,又被她強行壓下去。
楊梅的存在,成了她在黑暗裡唯一的精神支柱。
而楊梅,也把薑清清當作了唯一的依靠。
她會省下自己那點可憐的食物塞給薑清清,會在薑清清因傷口疼痛或思念顧言而夜不能寐時,小聲講起老家那些微不足道卻充滿煙火氣的趣事,試圖分散她的注意。
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在這法外之地的角落,用微弱的火光照亮彼此。
薑清清明白,眼前的平靜不過是暴風雨的間隙。
白蓁蓁絕不會放過她,雅汐或許正瘋狂搜尋她的下落,而顧言依舊生死未卜。
但在這半個月的相互扶持裡,她不僅活了下來,內心某種堅硬的東西也悄然生長。
這天傍晚,薑清清正要和楊梅一起去上工,楊梅卻神秘地拉住她,臉上帶著壓不住的興奮與緊張,壓低聲音:
“姐姐,我……我今天偷聽到一個消息……”
“什麼?”
薑清清疑惑地看向她。
“是關於黑水國際的!不是那個凶巴巴的大小姐,是她那個幾乎沒人見過的小妹妹,叫……白柔!”
白柔?
薑清清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黑水國際的資料裡似乎也未曾重點關注過這個被保護得極好的小女兒。
但她立刻屏住呼吸,示意楊梅繼續。
楊梅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接著說:
“我聽兩個喝醉的、好像跟黑水國際有點關係的保鏢在吹牛……他們說,那個白柔,大概四個多月前,不知從哪兒撿回來一個男人,傷得極重,好像還……失憶了。”
四個多月前!傷重!失憶!
這幾個字像重錘砸在薑清清心上。
時間與顧言失蹤完全吻合。
血液猛地衝上頭頂,又瞬間冷卻,指尖一片冰涼。
她死死抓住楊梅的胳膊,聲音因極力壓抑而發顫:
“四個多月前?具體怎麼回事?那男人……什麼樣?”
楊梅被她的反應嚇到,努力回憶:
“他們說、說得也不清楚,隻說是白柔小姐外出時偶然救下的,來曆不明,那男人好像傷到了頭,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白柔小姐心善,就把他留在身邊照顧……哦,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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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突然想起最關鍵的部分,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
“最離譜的是,他們說……白柔小姐竟然要跟那個來路不明的失憶男人結婚了!就是最近才定下的事!”
結婚?!
薑清清如遭雷擊,猛地後退一步,脊背撞上冰冷牆壁才勉強站穩。
一個被白柔在四個多月前救下的、重傷失憶的亞洲男人……即將結婚……
會是顧言嗎?
這念頭如野草瘋長,帶著絕望裡迸發出的、近乎奢侈的希望,卻也裹脅著更深的恐懼。
如果是顧言,他還活著!
可失憶?結婚?那她呢?他們的女兒呢?他都忘了?
若不是他……這微弱的希望之火將再次熄滅,她將繼續在無邊黑暗中摸索。
無論是不是,這都是一條絕不能放過的線索!
白柔不同於白蓁蓁,她更隱秘,也更難以捉摸。
這場突如其來的婚姻,背後藏著什麼?
“姐姐?你怎麼了?你認識那個人嗎?”
楊梅看著薑清清瞬間慘白的臉和失魂的模樣,擔憂地問。
薑清清猛地回神,意識到失態。
她深吸一口氣,強壓翻騰的情緒,擠出一個勉強的笑:
“沒……沒什麼,隻是覺得……太不可思議,黑水國際的小姐,竟要嫁給一個來曆不明的人。”
楊梅點頭附和:
“是啊,大家都覺得奇怪,不過聽說白柔小姐很堅持,而且那男人雖然失憶了,但好像……長得極好看,也很有氣質。”
好看,有氣質……與顧言何其相似!
“知道……婚禮何時舉行嗎?在哪兒?”
薑清清儘量讓語氣聽起來隻是好奇。
楊梅搖頭:
“這就不清楚了,那些保鏢也不知道,隻說應該很快,而且不會公開,可能就在黑水國際自己的某處私產吧,這種大人物的婚事,我們這種人怎會知道細節。”
薑清清的心沉下去,線索似乎又斷了。
但至少,她有了明確的方向,白柔,以及那個神秘的失憶男人。
她必須確認他的身份,必須接近白柔。
這無疑比在格興倫底層掙紮更加危險,是主動闖入龍潭虎穴。
可為了確認顧言生死的那線希望,縱然前方刀山火海,她也得闖。
“楊梅。”薑清清緊緊握住女孩的手,眼神異常堅定:“這消息極其重要,謝謝你告訴我,但記住,絕不能再對任何人提起,否則會有殺身之禍,明白嗎?”
楊梅被她的嚴肅嚇到,連連點頭:
“我明白,姐姐,我誰也不說!”
薑清清望向窗外格興倫永恒灰暗的天空,心中已做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