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孝成王和臨武君說:“說得好。請問成就王業的軍隊,應該采用什麼方法,怎麼做才行呢?”荀子說:“一般來說,君主賢能,國家就治理得好;君主無能,國家就混亂。崇尚禮義、重視道義的國家,治理得好;輕視禮義、忽視道義的國家,就混亂。治理得好的國家就強大,混亂的國家就弱小,這是強弱的根本原因。君主值得臣民敬仰,臣民就會為他所用;君主不值得敬仰,臣民就不會為他所用。臣民能為所用,國家就強大;不能為所用,國家就弱小,這是強弱的常理。喜愛招攬賢士的國家強大,不喜愛的就弱小;愛護百姓的國家強大,不愛護的就弱小;政令有信譽的國家強大,沒有信譽的就弱小;慎重用兵的國家強大,輕率用兵的就弱小;權力集中的國家強大,權力分散的就弱小,這些都是強弱的常理。齊國人重視技擊之術,他們的辦法是,斬獲一個敵人首級,就賞賜可以贖罪的八兩金子,沒有戰勝敵人的基本賞賜。所以對付小股弱小的敵人,勉強還能用;但麵對強大堅固的敵人,就會像鳥群一樣一哄而散。整天動蕩不安,這是亡國的軍隊啊,沒有比這更弱的軍隊了,這跟雇集市上的人去打仗差不多。魏國的武卒,按照一定標準選拔;要穿上三層鎧甲,拿著十二石拉力的弩弓,背著五十支箭,再帶上戈,頭戴頭盔,腰佩寶劍,帶上兩天的乾糧,半天能急行軍百裡;被選中的人,就免除他家的賦稅,給他好的田地和住宅。這樣幾年後他們的氣力就會衰退,但免除的賦稅和好處又不能剝奪,重新選拔又不容易周全,所以土地雖然廣大,稅收卻必然很少,這是使國家陷入危險的軍隊。秦國人,生活環境狹隘,君主役使百姓非常嚴酷,用權勢威逼他們,用窮困限製他們,用獎賞誘導他們,用刑罰約束他們,讓百姓想要從君主那裡獲得利益,除了打仗沒有彆的途徑。使他們憑借戰功得到獎賞,斬獲五個敵人首級就能役使五戶人家,這是讓國家兵多力強且能長久維持的辦法。所以秦國四代都能打勝仗,這不是運氣,而是有其必然的道理。所以齊國的技擊之士,打不過魏國的武卒;魏國的武卒,打不過秦國的銳士;秦國的銳士,比不上齊桓公、晉文公紀律嚴明的軍隊;齊桓公、晉文公紀律嚴明的軍隊,比不上商湯、周武王施行仁義的軍隊。要是碰上了,就像用焦脆的東西去碰石頭一樣不堪一擊。
這幾個國家的軍隊,都是追求賞賜、追逐利益的軍隊,跟雇傭出賣勞動力的沒什麼兩樣,沒有尊崇君主、遵守製度、極儘節操的理念。諸侯要是能精妙地運用禮義來治軍,就能興起並使這些國家陷入危險。所以,招募、選拔士兵,崇尚權勢、欺詐,追求功利,這是在敗壞軍隊;用禮義教化來統一思想,才是正確的做法。所以用欺詐手段對付欺詐的軍隊,還有巧拙之分;但用欺詐手段對付用禮義統一思想的軍隊,就好比用錐子、小刀去砍泰山。所以商湯、周武王誅殺夏桀、商紂的時候,從容指揮,那些強暴的國家沒有不乖乖聽從驅使的,誅殺桀、紂就像誅殺一個獨夫民賊。所以《泰誓》說:‘獨夫紂。’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所以軍隊高度統一,就能控製天下;稍次一點的統一,也能治理好鄰近的敵國。至於那種靠招募、選拔,崇尚權勢、欺詐,追求功利的軍隊,勝敗就沒準了,時而強盛,時而衰弱,時而存在,時而滅亡,相互爭個高下罷了。這就叫強盜的軍隊,君子是不屑於用的。”
趙孝成王和臨武君說:“說得好。請問怎樣才能成為將領呢?”荀子說:“智慧沒有比拋棄疑慮更重要的,行動沒有比不犯錯更重要的,做事沒有比不後悔更重要的;做事做到不後悔就可以了,不能要求一定成功。所以製定號令,要嚴格而有威嚴;獎賞和刑罰,要堅決而有信譽;軍隊的宿營和物資儲備,要周全而堅固;行軍、轉移、前進、後退,要穩重而安全,又要快速敏捷;偵察敵情、觀察變化,要隱蔽而深入,還要多方印證;跟敵人決戰,一定要按照自己明確的判斷去做,不要做自己懷疑的事,這就叫六種戰術。不要隻想當將領而厭惡被撤職,不要因為勝利而懈怠、忘記失敗的可能,不要對內威嚴而對外輕視,不要隻看到利益而不顧及危害,凡是考慮事情要深思熟慮,使用財物要大方,這就叫五種權衡。將領不接受君主命令的情況有三種:寧可被殺,也不能讓自己處於防守不完備的境地;寧可被殺,也不能去打必定失敗的仗;寧可被殺,也不能讓自己去欺壓百姓,這就叫三條原則。
“凡是接受君主命令去統帥三軍,三軍已經安定,各級官員各就各位,各種事情都處理得當,君主不能用獎賞讓他歡喜,敵人不能用挑釁讓他憤怒,這就叫最合格的臣子。謀劃一定要在事情發生之前,並且要始終保持恭敬的態度,謹慎對待結尾就像對待開頭一樣,始終如一,這就叫大吉。大凡各種事情的成功,一定在於恭敬認真;失敗,一定在於怠慢疏忽。所以恭敬戰勝怠慢就會吉利,怠慢戰勝恭敬就會滅亡;計謀戰勝私欲就會順利,私欲戰勝計謀就會凶險。作戰時要像防守一樣謹慎,行軍時要像作戰一樣警惕,有了功勞要像僥幸獲得一樣不驕傲。謀劃要恭敬,做事要恭敬,對待官吏要恭敬,對待民眾要恭敬,對待敵人也要恭敬,這就叫五個不疏忽。謹慎踐行這六種戰術、五種權衡、三條原則,並且以恭敬的態度、不疏忽的精神去做,這就可以稱為天下一流的將領,就幾乎能達到神明的境界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臨武君說:“說得好。請問成就王業的軍隊的製度是怎樣的呢?”荀子說:“將領要為戰鼓而死,駕車的要為韁繩而死,各級官吏要為職責而死,士大夫要為戰鬥隊列而死。聽到鼓聲就前進,聽到鑼聲就後退。服從命令是首要的,建立戰功是其次的。命令不前進卻前進,就如同命令不後退卻後退一樣,罪過是一樣的。不殺害老弱,不踐踏莊稼,投降的不抓捕,頑抗的不赦免,奔走來投降的不阻攔。凡是誅殺,不是誅殺百姓,而是誅殺擾亂百姓的人。百姓要是保護賊人,那他也就跟賊人一樣。因此,順從的就活命,抵抗的就處死,奔走來投降的就收容。微子啟被封在宋國,曹觸龍在軍中被處決,商朝歸服的百姓,周朝用來養活他們的辦法跟對待周人沒什麼不同,所以近處的人歌頌周朝並且樂於歸附,遠處的人竭儘全力趕來歸附,不管多麼偏僻邊遠的國家,沒有不趕來歸附並安居樂業的,四海之內就像一家人,凡是交通能到達的地方,沒有不服從的,這就叫民眾的表率。《詩經》說:‘從西到東,從南到北,沒有不服從的。’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成就王業的君主隻有誅殺而沒有戰爭,敵人守城不攻打,敵人抵抗不攻擊,敵人上下和睦就表示祝賀,不屠殺城中百姓,不搞偷襲,不留下軍隊長期駐守,戰爭不超過預定時間,所以混亂國家的百姓喜歡他的政策,不安於自己君主統治的人,都盼著他到來。”臨武君說:“說得好。”
陳囂問荀子說:“先生談論兵法,常常把仁義作為根本。仁就是愛護人,義就是遵循道理,既然這樣,那為什麼還要用兵呢?大凡用兵,不就是為了爭奪利益嗎?”荀子說:“這不是你能理解的。那些仁人愛護人,正因為愛護人,所以厭惡彆人去傷害人;義就是遵循道理,正因為遵循道理,所以厭惡彆人去擾亂社會。用兵,是為了禁止暴行、消除禍害,不是為了爭奪利益。”
這一年,燕孝王去世,兒子燕王喜繼位。
周朝的百姓向東逃亡。秦國拿走周朝的寶器,把西周公遷到了狐聚。
楚國把魯國遷到莒地,並奪取了魯國的土地。
昭襄王五十三年,公元前254年,丁未年,秦國攻打魏國,奪取了吳城。韓王到秦國朝拜。魏國全國聽從秦國的命令。
昭襄王五十四年,公元前253年,戊申年,昭襄王在雍地郊外祭祀上帝。楚國遷都到巨陽。
昭襄王五十五年,公元前252年,己酉年,衛懷君到魏國朝拜,魏國人把他抓起來殺了,改立他的弟弟為君,就是元君。元君是魏國的女婿。
昭襄王五十六年,公元前251年,庚戌年,秋天,昭襄王去世,孝文王即位。尊唐八子為唐太後,立子楚為太子。趙國把子楚的妻子和兒子送回秦國。韓王穿著喪服來吊唁祭祀。
燕王喜派栗腹去趙國交好,還拿五百金給趙王置辦酒席。栗腹回來後對燕王說:“趙國的壯年人都死在長平之戰了,他們的孤兒還沒長大,可以攻打趙國。”
燕王召見昌國君樂閒詢問,樂閒回答說:“趙國是四麵受敵的國家,百姓都熟悉軍事,不能攻打。”燕王說:“我用五倍的兵力去打他們。”樂閒還是說:“不行。”燕王生氣了。大臣們都覺得可以攻打,於是燕王就派出兩千輛戰車,讓栗腹率領攻打鄗城,卿秦攻打代地。將渠說:“跟人家互通關卡、訂立盟約,還拿五百金給人家趙王置辦酒席,使者一回來就攻打人家,這太不吉利了,軍隊肯定不會成功。”
燕王不聽,還親自率領一支軍隊跟著。將渠拉著燕王的綬帶勸阻,燕王用腳踢他。將渠哭著說:“我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大王您啊!”燕國軍隊到了宋子,趙國派廉頗領軍迎擊,在鄗城打敗了栗腹,在代地打敗了卿秦和樂乘,追擊了五百多裡,於是包圍了燕國。燕國人請求講和,趙國人說:“必須讓將渠來主持講和。”燕王就任命將渠為相國去講和,趙國的軍隊這才解圍離去。
這一年,趙國的平原君去世。
評論
這段文本以荀子論兵為核心,兼敘戰國末期多國政治軍事事件,將儒家軍事思想與亂世紛爭的現實碰撞展現得淋漓儘致,折射出深刻的政治智慧與曆史洞見:
仁義為本的軍事哲學:理想與現實的張力
超越功利的戰爭觀:荀子將“仁義”作為軍事的終極價值,批判齊、魏、秦的軍隊為“乾賞蹈利之兵”。齊國以斬首賞金激勵士兵,導致軍隊如“飛鳥”般缺乏凝聚力;魏國武卒選拔嚴苛卻難以為繼;秦國靠嚴刑峻法與軍功爵製強軍,雖能四世稱雄,卻背離“仁義”本質。在荀子看來,這些“盜兵”終究敵不過以禮義教化、民心歸附為根基的“王者之兵”,體現了儒家對戰爭正義性的執著追求。
矛盾與局限:然而,戰國亂世弱肉強食的現實中,“仁義之兵”更像是烏托邦式的構想。秦國憑借法家的實用主義橫掃六國,印證了荀子思想在當時的“不合時宜”。這種理想與現實的衝突,恰恰揭示了戰爭倫理在極端環境下的困境。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係統化的治軍理論:道德與策略的融合
將領素養的多維要求:荀子提出的“六術五權三至”,構建了全麵的軍事指揮體係。“六術”強調戰術執行如政令威嚴、賞罰必信);“五權”注重戰略思維如忌輕敵冒進);“三至”則以“保民”為最高原則,賦予將領抗命的道德正當性。這種將儒家“仁政”思想融入軍事策略的做法,為後世軍事倫理提供了重要參照。
人道主義軍製的突破:“不殺老弱,不獵禾稼”“誅亂百姓者”等軍製主張,將戰爭目標限定為維護正義,而非單純的領土掠奪。這種對平民生命財產的保護,以及對戰爭行為的道德約束,超越了同時代的軍事理念。
曆史敘事中的政治隱喻
秦的崛起與隱患:文本中秦國頻繁的軍事行動如取周寶器、伐魏)展現其崛起之勢,但荀子對秦製“酷烈”的批判,暗喻其統治根基的脆弱性。這種矛盾預示了秦朝因暴政速亡的命運,體現了《資治通鑒》“以史為鑒”的編纂意圖。
燕趙之戰的警示:燕王喜背信棄義攻趙卻遭慘敗,不僅印證了荀子“權出一者強,權出二者弱”的論斷,也揭示了戰爭中“信義”的重要性。趙國廉頗的勝利,側麵證明了“其民習兵”的軍事傳統與將領素養的價值。
思想價值與現實啟示
思想的前瞻性:荀子的軍事思想雖未在戰國實踐中占據主流,但其強調的“民心向背決定戰爭勝負”“將領需兼具道德與謀略”等觀點,為後世提供了超越權謀的軍事倫理範式。
現實意義:在現代社會,其“仁義之兵”理念可轉化為對戰爭合法性與人道主義的重視;“六術五權三至”的治軍智慧,對領導力培養與團隊管理仍具借鑒價值。
這段文本通過荀子論兵與曆史事件的交織,既展現了儒家軍事思想的深邃,也如實記錄了亂世中政治博弈的殘酷,其對道德與功利、理想與現實的探討,至今仍發人深省。
喜歡超硬核解讀資治通鑒請大家收藏:()超硬核解讀資治通鑒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