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成帝陽朔元年至二年:朝堂風雲與王朝隱憂
陽朔元年公元前24年)
春天二月丁未日是月末,發生了日食。
三月,漢成帝大赦天下的犯人。
冬天,京兆尹泰山人王章被關進監獄,最終死在獄中。
當時大將軍王鳳掌握著朝廷大權,漢成帝很謙讓,沒什麼決斷權。漢成帝身邊的人曾經推薦光祿大夫劉向的小兒子劉歆,說他學識淵博,有特殊的才能。漢成帝召見劉歆,讓他誦讀詩賦,聽了之後非常喜歡,就想任命他為中常侍。都已經讓人去取衣冠,馬上要舉行任命儀式了,身邊的人都說:“還沒告訴大將軍呢。”漢成帝說:“這是小事,乾嘛要告訴大將軍!”身邊的人都叩頭力爭,漢成帝沒辦法,隻好告訴王鳳,王鳳認為不行,這件事就這麼作罷了。王氏家族的子弟都擔任卿、大夫、侍中、諸曹等官職,占據著重要的職位,朝廷裡到處都是他們的人。杜欽看到王鳳專權太厲害,就告誡他說:“希望將軍能像周公那樣謙遜、有敬畏之心,減少像穰侯那樣的威風,摒棄像武安侯那樣的貪欲,彆讓範雎那樣的人找到機會說您的壞話。”王鳳根本不聽。
當時漢成帝沒有繼承人,身體也常常不舒服。定陶共王來京城朝見,太後和漢成帝秉承先帝的旨意,對待定陶共王非常優厚,賞賜比其他王爺多十倍,也不因為以前的事而心存芥蒂。還把他留在京城,不讓他回封國。漢成帝對定陶共王說:“我還沒有兒子,人的生命無常。萬一哪天我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就再也見不著了,你就長期留在京城陪著我吧!”後來漢成帝的病漸漸好了,定陶共王就住在京城的府邸裡,早晚都侍奉著漢成帝。漢成帝對他又親近又看重。大將軍王鳳卻覺得定陶共王留在京城對自己不利。正好發生了日食,王鳳就趁機說:“日食,這是陰氣太盛的征兆。定陶王雖然和皇上親近,但按照禮法,他應該在自己的封國做藩王。現在留在京城侍奉皇上,這不符合常規,所以上天發出了警示,應該讓定陶王回到自己的封國去。”漢成帝拗不過王鳳,隻好答應了。定陶共王要告辭離開的時候,漢成帝和他相對流淚,然後分彆。
王章向來剛正耿直,敢於說話。雖然他是被王鳳舉薦的,但他看不慣王鳳專權,不親近依附王鳳。於是他就上了一道密封的奏章,說:“這次日食出現的過錯,都是王鳳專權蒙蔽皇上造成的。”漢成帝召見王章,向他詢問這件事。王章回答說:“天道是很明察的,保佑善良的人,降災給作惡的人,會用祥瑞和災異來作為驗證。現在陛下因為沒有繼承人,把定陶王接到身邊,這是為了繼承宗廟,重視國家社稷,對上順應天意,對下安撫百姓,這是正確的主張和好事,應該出現祥瑞才對,怎麼會出現災異呢!災異的出現,是因為有大臣專權。現在聽說大將軍竟然把日食的過錯推到定陶王身上,建議把他送回封國,這不過是想讓皇上在上麵孤立無援,他好獨攬朝政,謀取私利,這可不是忠臣該做的事。而且日食,代表著陰氣侵犯陽氣,這是臣子專權、欺淩君主的過錯。現在朝廷政事,無論大小都由王鳳決定,皇上連抬手做決定的機會都沒有。王鳳不但不自我反省,反而把過錯歸咎於好人,把定陶王打發走。況且王鳳欺君不忠,可不是一件兩件事了。之前的丞相樂昌侯王商,本來是先帝的外戚,品行忠厚,有威望,曆任將相,是國家的棟梁之臣。他堅守正道,不肯屈從於王鳳,迎合他的意思。最後卻因為家裡的瑣事被王鳳罷官,自己憂憤而死,老百姓都很同情他。還有,王鳳明知他小妾的妹妹張美人已經嫁過人,按照禮法不適合再侍奉皇上,卻借口說她容易生孩子,把她送進後宮,不過是為了偏袒他小妾的妹妹。聽說張美人根本就沒懷孕生孩子。就連羌、胡等少數民族都知道殺掉頭胎孩子來淨化腸胃、端正世係,何況是天子,怎麼能親近嫁過人的女子呢!這三件事都是大事,陛下您親眼所見,就足以知道王鳳其他您沒看到的事了。不能再讓王鳳長久地掌管朝政,應該讓他辭官回家,選忠誠賢能的人來代替他!”自從王鳳建議罷免王商,後來又讓定陶王回封國,漢成帝心裡就一直不痛快。等聽了王章的話,漢成帝有所感悟,接受了他的建議,對王章說:“要不是京兆尹你直言相告,我都聽不到對國家社稷這麼重要的計策。而且隻有賢能的人才能了解賢能的人,你試著幫我找能輔佐我的人。”於是王章又上了一道密封奏章,推薦信都王的舅舅、琅邪太守馮野王,說他忠誠守信,質樸正直,智謀過人。因為他是諸侯王的舅舅而出京任職,又因為賢能可以再入朝為官,這樣可以表明聖明的君主樂於任用賢才。漢成帝當太子的時候,就多次聽說馮野王是先帝時的有名公卿,聲譽比王鳳高多了,正打算依靠他來取代王鳳。王章每次被召見,漢成帝都會讓身邊的人回避。當時太後堂弟的兒子侍中王音卻偷偷在一旁偷聽,把王章說的話都聽清楚了,然後告訴了王鳳。王鳳聽了之後,非常擔憂害怕。杜欽讓王鳳稱病回家,還上疏請求退休,奏疏言辭非常哀傷。太後聽說後,為他流淚,連飯都不吃了。漢成帝從小就親近依靠王鳳,不忍心罷免他,就下了一道措辭優厚的詔書回複王鳳,強行讓他出來繼續任職。於是王鳳又出來處理政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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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成帝讓尚書彈劾王章,說:“王章明知馮野王以前因為是諸侯王的舅舅而出京補任官職,卻私下推薦他,想讓他入朝為官,這是阿附諸侯;又明知張美人侍奉皇上,卻胡亂引用羌胡殺子淨化腸胃的事,說那些不合適的話。”把王章交給司法官吏處理。廷尉給他定了大逆不道的罪,認為他“把皇上比作夷狄,想要斷絕皇上繼承人的根源,背叛天子,私下為定陶王謀劃”。王章最終死在了獄中,他的妻子兒女被流放到合浦。從這以後,公卿大臣們看到王鳳,都不敢正眼看他,隻能側目而視。馮野王也害怕得心裡不安穩,於是就生病了。病了滿三個月,漢成帝賜他休假,他就和妻子兒女回到杜陵去養病。大將軍王鳳暗示禦史中丞彈劾馮野王,說:“馮野王得到賜假養病,卻為了自己方便,拿著虎符離開郡界回家,這是對詔令不敬。”杜欽給王鳳寫了封信說:“二千石的官員生病,得到賜假可以回家,這是有先例的;但沒有明確規定不能離開郡界。經傳上說:‘獎賞有疑問的時候,應該給予獎賞,’這是為了廣施恩惠,鼓勵人們立功;‘處罰有疑問的時候,應該免除處罰,’這是為了慎重使用刑罰,對於難以確定的事要留有餘地。現在拋開規定和先例,卻用所謂對詔令不敬的法律來治罪,這和‘處罰有疑問時免除處罰’的意思相差太遠了。就算因為二千石官員掌管著方圓千裡的地方,肩負著軍事重任,不應該離開郡界,要把這個作為以後的法律,那馮野王的事也是發生在製定這個規定之前啊。刑賞是大事,一定要慎重。”王鳳不聽,最終還是罷免了馮野王的官職。當時很多老百姓都覺得王章冤枉,還指責朝廷。杜欽想補救這個過錯,又勸王鳳說:“京兆尹王章,他犯的事很隱秘,連京城的人都不太清楚,何況是遠方的人呢!恐怕天下人不知道王章確實有罪,還以為他是因為直言進諫才獲罪的。如果是這樣,就會堵塞大家進諫的言路,損害皇上寬厚英明的品德。我認為應該借著王章這件事,提倡大家直言極諫,召見郎官和侍從官員,讓他們暢所欲言,比以前更加寬鬆,以此向天下表明,讓大家都知道皇上聖明,不會因為臣子說話而治罪。如果這樣做,流言就會消失,疑惑也會消除。”王鳳把這個計策報告給漢成帝並施行。
這一年,陳留太守薛宣被任命為左馮翊。薛宣在擔任郡守期間,所到之處都很有聲望和政績。薛宣的兒子薛惠擔任彭城令,薛宣曾經路過他所在的縣,心裡知道薛惠沒什麼能力,也不詢問他官吏職責方麵的事。有人問薛宣:“你為什麼不教導告誡薛惠如何做好官吏的職責呢?”薛宣笑著說:“做官之道以法令為準則,有問題可以通過詢問知道答案;至於有沒有能力,這是天生的資質,怎麼能通過學習獲得呢!”大家傳開了,都覺得薛宣說得有道理。
陽朔二年公元前23年)
春天三月,漢成帝大赦天下。
禦史大夫張忠去世。
夏天四月丁卯日,任命侍中、太仆王音為禦史大夫。從這以後,王氏家族的勢力越來越大,郡國的太守、國相、刺史等官員都出自他們門下。“五侯”和他們的兄弟們競相追求奢侈,各地送來賄賂的珍寶源源不斷,他們都精通人情世故,喜歡結交士人、供養賢才,不惜錢財地施舍來攀比高低;家裡賓客滿門,大家都爭著為他們宣揚聲譽。劉向對陳湯說:“現在災異現象這麼多,而外戚王氏家族的勢力卻日益強盛,這樣下去一定會危及劉氏江山。我有幸作為皇室的同姓後代,曆代蒙受漢朝的厚恩,身為宗室的遺老,侍奉過三代君主。皇上因為我是先帝的舊臣,每次召見我,都對我很優待。如果我都不說,還有誰該說呢!”於是他上了一道密封奏章,極力勸諫說:“我聽說君主沒有不想國家安定的,然而常常陷入危機;沒有不想國家長存的,然而常常走向滅亡,這是因為沒有掌握駕馭臣子的方法。大臣掌握權柄,把持國政,沒有不帶來危害的。所以《尚書》上說:‘臣子如果作威作福,就會危害家族,給國家帶來凶險。’孔子說:‘國家的爵祿不再由公室掌控,政權落到大夫手中,’這就是國家危亡的征兆啊。現在王氏這一個家族,乘坐著華麗車子的就有二十三人,身著青紫色官服、佩戴貂尾和金蟬的人擠滿了朝堂,像魚鱗一樣排列在皇上身邊。大將軍執掌政事,獨攬大權,‘五侯’驕橫奢侈,超越本分,都在作威作福,肆意決斷,行為汙濁卻假裝治理有方,為了私利卻假托為公,依靠太後的尊位,借著甥舅的親密關係,樹立自己的威嚴。尚書、九卿、州牧、郡守都出自他們門下,掌握著國家的關鍵權力,結黨營私,相互勾結;稱讚他們的人就被提拔,違背他們心意的人就被誅殺傷害;說客們幫他們說話,掌權的人為他們美言,排擠宗室,孤立削弱公族,對於那些有才能智慧的宗室成員,更是詆毀不讓他們晉升,遠遠隔絕宗室擔任重要職務的機會,不讓他們在朝廷和宮中任職,就怕他們和自己分權;還多次拿燕王、蓋主的事來讓皇上起疑心,卻避諱呂氏、霍氏專權的事而不肯提及。他們內心有像管叔、蔡叔那樣謀逆的念頭,表麵卻假托周公輔佐的言論,兄弟占據重要職位,宗族勢力盤根錯節,從上古到秦漢,外戚權勢顯赫沒有像王氏這樣的。事物興盛到極點一定會有不同尋常的變異先出現,這是給當事人的微小征兆。孝昭帝的時候,泰山上有塊石頭立了起來,上林苑裡倒伏的柳樹又重新長了起來,後來孝宣帝就即位了。現在王氏在濟南的先祖墳墓旁,梓木柱子長出了枝葉,枝葉茂盛,向上伸出屋頂,樹根紮進地裡,就算是當年石頭立起、柳樹複生的征兆,也比不上這個明顯。事物的發展趨勢不會讓兩種勢力並立,王氏和劉氏也難以並存,如果下麵的王氏像泰山一樣安穩,那上麵的劉氏就像累起來的雞蛋一樣危險。陛下作為子孫,守護宗廟,卻讓國家的命運轉移到外戚手中,自己的地位下降如同奴仆,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宗廟著想啊!女人應該以夫家為內,以娘家為外,這也不是皇太後的福氣啊。孝宣皇帝不把權力交給舅舅平昌侯,所以才能保全他。明智的人能在福運還沒形成的時候就創造福運,在禍患還沒發生的時候就消除禍患。陛下應該頒布明確的詔令,宣揚美好的旨意,親近宗室,接納信任他們,罷黜疏遠外戚,不要把政權交給他們,讓他們都辭官回家,效仿先帝的做法,厚待外戚,保全他們的宗族,這確實符合太後的心意,也是外戚家族的福氣。這樣王氏可以長久存在,保住他們的爵位俸祿,劉氏江山也能長治久安,不失去國家,這是使內外親族和睦,子子孫孫無窮無儘的計策啊。如果不施行這個計策,田氏代齊的事可能會在今天重演,春秋時期晉國六卿專權的情況也一定會在漢朝出現,這對後代來說是很明顯的憂患。希望陛下能深思啊!”奏章呈上去之後,漢成帝召見劉向,為他的心意歎息悲傷,對他說:“你先彆說了,我會考慮的。”然而最終還是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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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陽朔元年至二年,西漢王朝的政治格局愈發複雜,諸多事件反映出王朝內部潛藏的深刻危機。
在權力結構上,王鳳專權達到頂峰,連任命一個中常侍這樣的小事都需經他同意,王氏子弟遍布朝廷要職,形成龐大勢力。王鳳對權力的極度掌控,不僅限製了漢成帝的決策空間,更引發了一係列政治風波,嚴重破壞了正常的政治秩序。
定陶王事件凸顯出王鳳為維護自身權力不擇手段。他借日食將定陶王趕回封國,全然不顧漢成帝的心意和朝廷穩定的大局,這一行為體現出他對可能威脅自身權力的因素極為敏感且毫不留情,同時也反映出漢成帝在麵對王鳳的強勢時,雖心有不滿卻無奈妥協,皇權受到極大的壓製。
王章的悲劇深刻揭示了王鳳權勢的跋扈以及朝廷諫言環境的惡劣。王章因直言王鳳專權之過,被王鳳及其黨羽以莫須有的罪名置於死地,其家人也受牽連。這不僅讓正直之士心寒,也使得朝廷公卿大臣人人自危,不敢直言,堵塞了言路,嚴重影響了朝廷的決策質量和自我糾錯能力。
馮野王的遭遇進一步證明了王鳳權力的濫用。馮野王本因賢能被推薦,卻因王鳳的排擠,以牽強的罪名被免官。這表明王鳳為鞏固自身地位,對潛在的競爭對手絕不手軟,同時也反映出當時官員任免並非基於公正的考核與才能,而是受權臣的個人意誌左右。
薛宣對兒子為官能力的觀點,從側麵反映出當時官場對能力與法令關係的一種認知,但這種認為能力不可學的觀點,也可能導致官場人才培養的片麵性,不利於官場的長遠發展。
劉向對王氏專權的深刻剖析和極力勸諫,雖言辭懇切、洞察入微,卻未被漢成帝采納。這一方麵體現出劉向對漢室江山的忠誠與擔憂,另一方麵也反映出漢成帝在麵對王氏強大勢力時的猶豫不決和缺乏決斷力,未能及時采取有效措施遏製王氏的膨脹,使得王朝危機進一步加劇。
總體而言,陽朔年間這些事件相互交織,清晰地展現出西漢王朝在這一時期外戚專權、皇權旁落、政治腐敗、諫言受阻等一係列嚴重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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