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元年公元178年,戊午年)
春天,正月,合浦、交趾的烏滸蠻人反叛,還拉攏九真、日南的百姓一起攻打並占領了當地的郡縣。
太尉孟彧被罷免。
二月辛亥日初一,發生日食。
癸醜日,任命光祿勳陳國人袁滂為司徒。
己未日,發生地震。
朝廷設立鴻都門學,裡麵的學生都由州郡、三公舉薦任用或征召,有的人出去做了刺史、太守,入朝則擔任尚書、侍中,還有人被封侯、賜爵。但有氣節的士人都覺得和他們同列是一種恥辱。
三月辛醜日,大赦天下,更改年號。
任命太常常山人張顥為太尉。這個張顥是中常侍奉的弟弟。
夏天,四月丙辰日,又發生地震。
侍中寺裡有隻母雞變成了公雞。
司空陳耽被免職,任命太常來豔為司空。
六月丁醜日,有一團黑氣墜落在皇帝所在的溫德殿東庭中,有十多丈長,看起來像龍。
秋天,七月壬子日,一條青虹出現在玉堂後殿的庭院中。皇帝下詔召集光祿大夫楊賜等人到金商門,詢問他們關於這些災異現象以及消除災禍恢複正常的辦法。楊賜回答說:“《春秋讖》裡講:‘天上出現虹霓,天下就會有怨恨,國家會大亂。’而且漢朝四百年的期限,也快到了。現在後宮的姬妾、宦官之流共同把持朝政,蒙蔽皇帝。還有,鴻都門下招攬了一群小人,創作些賦文之類的東西,受到當下的寵幸,他們互相舉薦,短短一個月內,都得到了提拔。樂鬆當上了侍中,任芝做了尚書,郤儉、梁鵠各自受到豐厚的爵位和破格的恩寵,然而那些有操守的官員卻隻能隱居田園,他們口中誦讀著堯、舜的言論,踐行著超脫世俗的行為,卻被拋棄,得不到任用。這就好比把帽子和鞋子穿反了,丘陵和深穀交換了位置。幸好皇天通過這些現象來譴責警告我們。《周書》說:‘天子見到怪異現象就修養品德,諸侯見到怪異現象就整治政務,卿大夫見到怪異現象就恪儘職守,士人百姓見到怪異現象就修養自身。’希望陛下斥退疏遠那些奸佞巧詐的臣子,趕緊征召那些像仙鶴鳴叫般賢能的人,停止隨意下詔,抑製遊樂行為,這樣或許上天會收回威嚴,各種災變就能消除!”
議郎蔡邕回答說:“我思考這些怪異現象,都是亡國的征兆啊。上天對大漢一直眷顧有加,所以多次出現災異來進行譴責,就是想讓君主有所感悟,轉危為安。如今虹霓墜落、母雞變成公雞,這都是婦人乾預朝政導致的。之前乳母趙嬈,在天下享有尊貴地位,她讒言諂媚、驕橫跋扈,接著又有永樂門史霍玉,仗勢作惡,又行奸邪之事。現在傳言紛紛,又說有個程大人,看這形勢,將會成為國家的禍患。應該提高警惕,明確設立禁令,深刻反思趙嬈、霍玉的事,引以為戒。如今的太尉張顥,是霍玉舉薦的;光祿勳偉璋,以貪婪汙濁聞名;還有長水校尉趙玹,屯騎校尉蓋升,都憑借一時的寵幸,榮華富貴到了極點。陛下應該想想小人在位的危害,退一步思考引身避讓賢能之人的福氣。我覺得廷尉郭禧,為人純厚老成;光祿大夫橋玄,聰明豁達、正直不阿;前任太尉劉寵,忠誠老實、堅守正道,他們都適合成為出謀劃策的主要人物,陛下應該經常向他們谘詢。宰相大臣,就如同君主的四肢,把事情交給他們並要求他們完成,他們的優劣已經很明顯,不應該聽信小吏的話,去刁難大臣。還有,尚方製作的工藝技巧,鴻都門學的那些賦文,可以暫且擱置,以顯示陛下的優渥。宰府舉薦的孝廉,本是士人裡的高才選拔,近來因為征召舉薦不謹慎,陛下嚴厲斥責三公,可如今卻因為寫點小文就破格選拔,這等於打開了請托的大門,違背了聖明君主的法則,大家心裡都不滿意,隻是沒人敢說。我希望陛下狠下心來杜絕這種現象,思考國家大事,以回應上天的期望。聖明的朝廷既然自己約束砥礪,左右近臣也應該跟著改變,每個人都自我克製,以避免災禍,這樣上天會使盈滿的虧損,鬼神也會降福給謙遜的人。君臣之間如果不保守機密,對上有泄露言語的告誡,對下有喪失性命的災禍,希望陛下能把我的奏章保密,不要讓儘忠的官吏受到奸人的怨恨報複。”
奏章呈上去後,皇帝看了不禁歎息。接著起身去換衣服,曹節在後麵偷看了奏章內容,把所有內容都告訴了左右的人,事情就這樣泄露了。那些被蔡邕批評的人,對他怒目而視,想著報複他。當初,蔡邕和大鴻臚劉合向來不和,蔡邕的叔父衛尉蔡質又和將作大匠陽球有矛盾。陽球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婿。程璜於是派人呈上奏章誣陷說:“蔡邕、蔡質多次因為私事向劉合請托,劉合沒有答應。蔡邕心懷怨恨,想要陷害劉合。”於是皇帝下詔讓尚書召來蔡邕質問情況。蔡邕上書說:“我實在是愚笨剛直,沒考慮到後果,陛下不體諒忠臣直言,應該加以庇護,沒想到誹謗突然到來,陛下就因此產生懷疑。我四十六歲了,孤孤單單一個人,能以忠臣的名義留名,死了也覺得光榮,隻是擔心陛下以後再也聽不到真話了!”於是把蔡邕、蔡質關進洛陽監獄,彈劾他們“因私仇怨恨而對抗奉公之人,商議陷害大臣,犯了大不敬之罪,應判處死刑棄市”。事情上奏後,中常侍河南人呂強憐憫蔡邕無罪,極力為他申訴。皇帝也重新思考蔡邕的奏章,下詔說:“減死罪一等,和家屬一起剃光頭發,用鐵圈束頸,流放到朔方,不能因為赦令而免除刑罰。”陽球派刺客在半路上刺殺蔡邕,刺客被蔡邕的忠義所感動,都不願意動手。陽球又賄賂蔡邕所在地方的長官,讓他毒害蔡邕,結果被賄賂的人反而把情況告訴蔡邕讓他警惕,因此蔡邕才得以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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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有彗星出現在天市星區。九月,太尉張顥被罷免,任命太常陳球為太尉。
司空來豔去世。
冬天,十月,任命屯騎校尉袁逢為司空。
宋皇後不受皇帝寵愛,後宮受寵的姬妾們一起詆毀她。渤海王劉悝的妃子宋氏,是宋皇後的姑姑,中常侍王甫擔心皇後以後怨恨他,就誣陷皇後用邪道詛咒皇帝。皇帝相信了,於是下詔收回皇後的璽綬。皇後被送到暴室,憂愁而死。她的父親不其鄉侯宋酆以及兄弟都被誅殺。
丙子日月底,發生日食。
尚書盧植上書說:“那些被黨錮的人大多沒罪,可以加以赦免寬恕,糾正冤屈。還有,宋皇後的家屬都無辜橫屍荒野,不能收殮埋葬,應該下令收拾安葬,讓他們的遊魂得到安寧。另外,郡守、刺史一個月內多次升遷,應該按照考核升降來彰顯他們的才能高低,就算不滿九年,也可以任職滿三年。還有,請求托關係以求升遷的行為,應該一概禁止,選舉的事情,要責成主管官員負責。再者,天子的身份,按理不該有私人積蓄,應該專注於國家大事,忽略細小之事。”皇帝沒有理會。
十一月,太尉陳球被免職。
十二月丁巳日,任命光祿大夫橋玄為太尉。
鮮卑侵犯酒泉,他們的部族人口日益增多,邊疆各地沒有不遭受毒害的。
皇帝下詔讓中尚方為鴻都文學樂鬆、江覽等三十二人畫像並撰寫讚詞,以此鼓勵學習的人。尚書令陽球勸諫說:“我考察樂鬆、江覽等人,他們都出身低微,是才識短淺的小人,依靠皇親國戚,攀附權貴豪門,卑躬屈膝,在聖明之時僥幸獲得晉升。有的獻上一篇賦文,有的寫滿一簡鳥篆字,就被升為郎中,還被畫像留念。也有連筆都沒點過簡牘,言辭都不能表達心意,找人代寫文章,弄虛作假花樣百出的,卻無一不受到特殊恩寵,從汙濁中脫身。所以有見識的人都對此閉口不言,天下人都為之歎息。我聽說設立畫像,是為了彰顯勸誡之意,讓君主能夠借鑒得失,沒聽說過這些小人靠虛假的文章頌詞,就能竊取朝廷官位,還畫像留名的。現在太學、東觀足夠宣揚聖明教化,希望陛下停止鴻都門學的選拔,以消除天下人的指責。”奏章呈上後,皇帝沒有理會。
這一年,開始在西邸公開賣官,根據官職不同收錢也不一樣。二千石的官職賣二千萬錢,四百石的官職賣四百萬錢。按照德行依次應選的人,價錢減半,或者是三分之一。還在西園設立倉庫來存放這些賣官得來的錢。有的人到宮闕上書求任縣令、縣長,根據各縣的好壞、貧富,價錢也有高低。富的人先交錢,窮的人到任後加倍交錢。皇帝還私下讓左右的人賣三公九卿的官職,公賣一千萬錢,卿賣五百萬錢。當初,皇帝還是侯的時候常常為貧窮苦惱,等到即位後,常常感歎桓帝不會當家,竟然沒有私人錢財,所以通過賣官聚斂錢財作為自己的私房錢。皇帝曾經問侍中楊奇:“我和桓帝相比怎麼樣?”楊奇回答說:“陛下和桓帝相比,就好像虞舜和唐堯比品德。”皇帝不高興地說:“你真強硬,不愧是楊震的子孫,死後肯定又會有大鳥飛來。”楊奇是楊震的曾孫。
南匈奴屠特若屍逐就單於去世,他的兒子呼征繼位。
評論
光和元年的史事,堪稱東漢王朝加速墜入深淵的標誌性一年。從政治荒誕到社會失序,從權力腐敗到人心離散,這一年的種種事件,清晰展現了統治體係的全麵潰敗。
政治倫理的徹底崩塌
鴻都門學的設立與賣官鬻爵的製度化:靈帝置鴻都門學,將一批擅長辭賦、書法的“群小”破格提拔為刺史、太守甚至封侯,與傳統士大夫階層形成尖銳對立。這不僅是對選官製度的踐踏,更標誌著“重才藝輕德能”的畸形價值觀成為官方導向。而“初開西邸賣官”更是將腐敗推向極致——二千石官價二千萬,公卿明碼標價,甚至允許“到官後倍輸”,連皇帝都公然將賣官收入據為私藏。這種赤裸裸的權力變現,徹底摧毀了官僚體係的公信力,也讓“為官”淪為純粹的逐利工具。當朝廷將“賣官”視為常態,士大夫的廉恥心與民眾的期望便一同崩塌。
宦官專權與忠良遭陷:蔡邕因直言災異根源斥責宦官、外戚專權),被曹節等宦官泄露奏言,遭仇家構陷流放。即便有呂強營救,仍被陽球多次追殺,幸得義士相助才免於一死。這一事件暴露了宦官集團對話語權的壟斷——忠臣進言不僅無效,反而招來殺身之禍。而宋皇後因宦官王甫構陷“祝詛”被廢殺,家屬連坐,連死後都不得收斂,更顯皇權在宦官操控下的昏聵與殘忍。此時的朝廷,已無公正可言,隻剩下權力的傾軋與報複。
天災異象與統治合法性的喪失
這一年頻發的災異日食、地震、雌雞化雄、黑氣墮殿、青虹出現),在古代被視為“上天示警”。楊賜、蔡邕等大臣借災異進言,直指“妾媵、閹尹專權”“冠履倒易”,試圖喚醒靈帝。但靈帝要麼漠視,要麼在宦官乾預下反噬進言者。這種對“天意”的無視,本質上是統治階層自我放逐的體現——當朝廷既無力解決現實問題,又拒絕反思糾錯時,災異便不再是“警示”,而成為民眾心中“天棄漢室”的印證。尚書盧植請求赦免黨人、收斂宋後家屬、規範官員任期,均被置之不理,可見統治集團已陷入“拒絕改革”的偏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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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矛盾的全麵激化
邊疆與內部的雙重動蕩:烏滸蠻聯合九真、日南民眾攻陷郡縣,鮮卑寇掠酒泉,邊疆危機持續惡化;而內地因賣官導致的吏治腐敗,必然加劇對百姓的搜刮,進一步激化階級矛盾。當“富者買官、貧者被剝”成為常態,底層民眾的生存空間被擠壓殆儘,反抗隻是時間問題。
價值觀的撕裂與士庶對立:鴻都門學的諸生與士大夫的對立,本質是“皇權偏好”與“傳統倫理”的衝突。靈帝重用“無行趣勢之徒”,而將“搢紳之徒”棄之溝壑,導致精英階層與朝廷徹底離心。陽球勸諫廢除鴻都門學,指出其“使有識掩口,天下嗟歎”,卻不被采納,說明統治階層已完全喪失整合社會力量的能力,隻能依靠少數親信維持統治。
個體悲劇與時代困境
蔡邕的流放、宋皇後的冤死、盧植的忠言被拒,甚至靈帝與楊奇的對話因楊奇敢言而嘲諷其“強項”),都折射出個體在時代洪流中的無力。尤其是靈帝那句“桓帝不能作家居,曾無私錢”,暴露了其治國理念的扭曲——將皇帝的“私藏”置於國家安危之上,這樣的統治者,早已背離了“君父”的責任。
光和元年的種種亂象,已遠超“危機”範疇,而是“係統性崩潰”的開端。當賣官成為製度、宦官掌控朝政、忠良遭貶、災異被漠視,東漢王朝的統治根基已被徹底掏空。這一年的荒誕與黑暗,為六年後的黃巾起義埋下了最直接的伏筆——當民眾在絕望中看不到任何希望,唯有以暴力打破這腐朽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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