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五十四,從公元196年丙子年)到公元198年戊寅年),一共三年。
孝獻皇帝丁建安元年公元196年,丙子年)
春天,正月癸酉日,朝廷大赦天下,更改年號。
董承、張楊想護送天子回洛陽,楊奉、李樂卻不願意,這下將領們之間互相猜疑,離心離德。二月,韓暹攻打董承,董承逃到野王。韓暹駐軍在聞喜,胡才、楊奉駐軍在塢鄉。胡才想攻打韓暹,皇帝派人去勸住了他。
汝南、潁川的黃巾軍何儀等人,帶著手下依附了袁術,曹操出兵把他們打敗。
張楊讓董承先去修繕洛陽的宮殿。太仆趙岐去勸說劉表,讓他派兵到洛陽,幫忙修建宮室。劉表也挺給力,軍資物資源源不斷地送來。夏天,五月丙寅日,皇帝派使者到楊奉、李樂、韓暹的軍營,請求他們護送自己回洛陽,楊奉等人聽從了詔令。六月乙未日,皇帝車駕到達聞喜。
袁術為了爭奪徐州,出兵攻打劉備。劉備讓司馬張飛守下邳,自己帶兵在盱眙、淮陰抵抗袁術,雙方僵持了一個月,各有勝負。下邳相曹豹,原本是陶謙的舊將,和張飛鬨掰了,張飛一怒之下把他殺了,這下城裡可就亂套了。袁術給呂布寫信,慫恿他偷襲下邳,還答應提供軍糧。呂布一聽可高興了,帶著軍隊從水路和陸路向東進發。劉備的中郎將、丹楊人許耽開城門迎接呂布。張飛打不過,隻能逃走,呂布俘虜了劉備的妻子兒女以及將領、官吏們的家眷。劉備聽說後,趕緊帶兵往回趕,等回到下邳,軍隊已經潰散。劉備收拾殘兵向東拿下廣陵,又和袁術交戰,結果又敗了,隻能駐紮在海西。這時候軍隊又餓又困,士兵們甚至互相殘食,從事、東海人麋竺拿出自己的家財來資助軍隊。劉備沒辦法,隻好向呂布投降。呂布也因為袁術運糧不及時,心裡正有氣,就把劉備召來,又讓他當豫州刺史,一起合力攻打袁術,讓劉備駐紮在小沛。呂布自己則自稱徐州牧。呂布的部將、河內人郝萌在夜裡攻打呂布,呂布沒戴頭巾,袒露著衣服,跑到都督高順的軍營。高順立刻整頓軍隊,進入府中討伐郝萌,郝萌戰敗逃走。等到天亮,郝萌的部將曹性把郝萌斬殺。
庚子日,楊奉、韓暹護送皇帝東歸,張楊在路上供應糧食。秋天,七月甲子日,皇帝車駕到達洛陽,住在以前中常侍趙忠的宅子。丁醜日,朝廷大赦天下。八月辛醜日,皇帝到南宮楊安殿。張楊覺得這是自己的功勞,就把這座殿命名為楊安。張楊對各位將領說:“天子應該是天下人共有的,朝廷自有公卿大臣來處理事務,我張楊就該出去抵禦外敵。”說完就回野王去了。楊奉也出兵駐紮在梁地,韓暹、董承則留下來保衛皇帝。癸卯日,朝廷任命安國將軍張楊為大司馬,楊奉為車騎將軍,韓暹為大將軍,兼任司隸校尉,都賜予符節和斧鉞。當時,宮殿都被燒光了,百官隻能在荊棘叢中,靠著牆壁勉強安身。各州郡都擁兵自重,也不往朝廷運送物資。官員們又餓又困,尚書郎以下的官員都得自己出去挖野菜,有的餓死在牆壁邊,有的還被士兵給殺了。
袁術因為有讖語說“代漢者當塗高”,就覺得自己的名字和這話能對上。又覺得袁氏出自陳國,是舜的後代,按照五行相生相克,以土德代替火德,正是順應天命,於是就有了篡位稱帝的想法。他聽說孫堅得到了傳國玉璽,就把孫堅的妻子抓起來,搶走了玉璽。後來又聽說天子在曹陽戰敗,就召集手下商議稱帝的事兒,大家都不敢吭聲。主簿閻象進言說:“以前周朝從後稷到文王,積累功德,勢力已經占據了天下的三分之二,可還是向商朝稱臣。您雖然家族世代昌盛,但還比不上周朝那麼強盛;漢室雖然衰微,也不像商紂王那樣殘暴啊!”袁術聽了,沒說話。袁術聘請隱士張範,張範沒去,讓他弟弟張承去回絕袁術。袁術對張承說:“我憑借這麼廣闊的土地,這麼多的百姓,想要像齊桓公那樣成就霸業,效法漢高祖統一天下,你覺得咋樣?”張承說:“成就大業關鍵在德行,而不是靠勢力強大。用德行來順應天下人的願望,就算是普通人也能成就霸王的功業,這並不難。要是您想違背常規,不顧時機亂來,那可是會被眾人拋棄的,誰能幫您成事呢!”袁術聽了很不高興。孫策聽說這事兒後,給袁術寫信說:“成湯討伐夏桀的時候說‘夏朝罪孽深重’,周武王討伐商紂的時候說‘商朝罪惡累累’,這兩位君主,雖然有聖德,但要是當時夏桀、商紂沒有無道的過錯,他們也沒理由去逼迫奪取天下。現在皇上並沒有對天下人作惡,隻是因為年紀小,被權臣脅迫,這和商湯、周武王那時候的情況不一樣。再說董卓貪婪淫亂、驕橫跋扈,野心無窮無儘,即便如此,他也沒敢廢掉皇上自己稱帝,可天下人都齊心痛恨他,更何況有人要效法他,而且做得更過分呢!又聽說當今皇上聰明睿智,有早成的品德,天下人雖然還沒享受到他的恩澤,但都很擁戴他。您袁家連續五代擔任漢朝的宰相,榮耀恩寵無人能比,您應該效忠漢室,堅守臣節,報答朝廷,這樣就能像周公旦、召公奭那樣流芳百世,這也是天下人所期望的。現在很多人被圖讖緯書的說法迷惑,牽強附會一些不相關的文字,隻為了討您歡心,卻不考慮成敗。這是古今都要慎重對待的事,您可得好好想想啊!忠言往往逆耳,不同意見容易招人討厭,但隻要對您有好處,我就不敢不說!”袁術一開始覺得自己有淮南的眾多人馬,料想孫策肯定會和自己想法一致,等收到孫策的信,又發愁又沮喪,還氣得生病了。他既然不采納孫策的建議,孫策也就和他斷絕了往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曹操在許縣,盤算著迎接天子。大家都覺得“山東局勢還沒穩定,韓暹、楊奉自恃有功,驕橫跋扈,一時半會兒很難搞定”。荀彧說:“以前晉文公迎接周襄王,諸侯們紛紛響應;漢高祖為義帝穿喪服,天下人都歸心於他。自從天子流亡在外,將軍您首先倡導義兵,隻是因為山東局勢混亂,沒來得及去迎接天子。現在天子車駕返回,洛陽卻一片荒蕪,忠義之士都想著恢複漢室根本,百姓也懷念過去的朝廷。如果趁這個時候,尊奉天子來順應人心,這是大順;秉持公正來讓天下人信服,這是大略;弘揚大義來招攬英雄豪傑,這是大德。四方就算有叛逆之徒,又能怎麼樣呢?韓暹、楊奉又有什麼好擔心的!要是不趕緊行動,讓其他豪傑有了想法,以後再考慮,可就來不及了。”曹操聽了,就派揚武中郎將曹洪帶兵往西去迎接天子,董承等人憑借險要地勢阻攔,曹洪沒辦法前進。議郎董昭覺得楊奉兵馬最強,但缺少盟友支持,就以曹操的名義給楊奉寫了封信,說:“我和將軍您雖然沒見過麵,但久聞大名,仰慕您的忠義,所以對您推心置腹。如今將軍您把天子從艱難困境中解救出來,送回舊都,輔佐的功勞,舉世無雙,真是太了不起了!現在天下群凶為害,四海還未安寧,皇位至關重要,需要大家輔佐。必須依靠眾多賢能之士來清理王法,這確實不是一個人能獨自完成的。就像心腹和四肢,相互依存,缺一不可。將軍您在朝廷內部主持事務,我在外麵作為援助。現在我有糧食,將軍您有兵馬,互通有無,足以相互接濟,不管生死離合,咱們都一起麵對。”楊奉收到信後很高興,對其他將領說:“兗州的軍隊離許縣很近,有兵又有糧,咱們國家就該依靠他們。”於是大家一起上表,推舉曹操為鎮東將軍,承襲他父親費亭侯的爵位。
評論
建安元年是東漢末年曆史進程中具有裡程碑意義的一年。這一時期,中央權威崩塌,地方勢力割據混戰,天子淪為各方勢力爭奪的政治符號,而各路諸侯的決策與博弈,深刻塑造了此後三國格局的雛形。這段史料生動展現了亂世中權力、道義與生存的複雜交織,其中的政治智慧、人性掙紮與曆史偶然,至今仍具啟示意義。
天子東歸:一場徒勞的“權威重建”
漢獻帝的東歸之路,本質上是一場被各方勢力裹挾的政治鬨劇。董承、張楊主張還都洛陽,楊奉、韓暹卻各懷異心,諸將“更相疑貳”的狀態,暴露了東漢中央權威的徹底瓦解——連保護天子的軍事力量都已淪為軍閥博弈的工具,皇帝的“大赦”“諭止”不過是無力的象征。
張楊修繕宮室、劉表“軍資委輸”的舉動,看似是對漢室的忠誠,實則暗藏政治算計:張楊通過命名“楊安殿”彰顯個人功績,卻在還都後迅速返回野王“扞外難”,將虛名留給朝廷,自己保留實權;劉表提供物資支援,本質上是通過“尊王”姿態提升地方諸侯的政治合法性。這種“挾天子以自重”的早期形態,為後來曹操的“奉天子以令不臣”提供了曆史參照。
而洛陽城的殘破景象——“宮室燒儘,百官披荊棘,依牆壁間”“尚書郎以下自出采穭,或饑死牆壁間,或為兵士所殺”,則直觀呈現了漢室衰微的慘狀。曾經的帝國中心淪為廢墟,百官從朝廷支柱淪為生存掙紮的難民,這種強烈的反差宣告了舊秩序的徹底崩塌,也為新勢力的崛起提供了曆史契機。
徐州亂局:軍閥混戰中的生存邏輯
徐州的反複易手,堪稱東漢末年軍閥博弈的縮影。劉備、呂布、袁術三方的纏鬥,淋漓儘致地展現了亂世中“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的生存法則。
劉備在徐州的潰敗極具戲劇性:前有袁術大軍壓境,後有張飛與曹豹的內鬥,最終被呂布偷襲下邳,陷入“饑餓困踧,吏士相食”的絕境。而麋竺“以家財助軍”的舉動,既是對劉備個人的忠誠,也折射出地方豪強與軍閥的綁定關係——在中央權威失效後,地方士族必須通過依附有潛力的軍閥保障家族利益。
呂布的行為則完全遵循實用主義邏輯:先受袁術誘惑襲取徐州,又因袁術“運糧不繼”而接納劉備,甚至讓劉備屯駐小沛形成“並勢擊術”的聯盟。這種反複無常的策略雖暫時鞏固了他在徐州的地位,卻也暴露了其缺乏長遠戰略的缺陷。而郝萌夜襲事件更凸顯了軍閥集團內部的脆弱性——權力缺乏製度約束,僅靠武力威懾維係,必然陷入“下克上”的惡性循環。
袁術稱帝:逆勢而動的政治悲劇
袁術企圖稱帝的鬨劇,是建安元年最具標誌性的政治事件,也成為亂世中“逆勢而動必遭反噬”的經典案例。他援引“代漢者當塗高”的讖言與“袁氏為舜後”的血統論,試圖為僭越行為披上“天命”外衣,卻完全忽視了現實政治的基本邏輯。
主簿閻象以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仍服事殷”為例的勸諫,與孫策信中“在德不在強”的警告,本質上都指向同一核心:亂世中的權力合法性不僅需要“天命”包裝,更需要“民心”與“實力”支撐。當時的天下雖亂,但漢室仍存“名義正統”,曹操、袁紹等主流軍閥均以“尊漢”為政治正確,袁術貿然稱帝,無疑將自己置於整個士大夫階層與割據勢力的對立麵。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孫策的決裂尤為關鍵。作為袁術曾經的部下,孫策的脫離不僅削弱了袁術的實力,更代表了地方實力派對“僭逆”行為的否定。袁術“愁沮發疾”的反應,既顯露出其政治野心與現實能力的巨大落差,也預示了這類脫離實際的“稱帝夢”終將破滅的結局。這一事件深刻說明:在秩序崩潰的亂世,政治合法性的構建更需貼合時勢,違背基本共識的冒險行為,終將被曆史拋棄。
曹操迎帝:戰略遠見決定曆史走向
曹操決策迎接漢獻帝的過程,展現了頂級政治家的戰略眼光,也成為影響三國格局的關鍵轉折。當眾人以“山東未定,韓暹、楊奉負功恣睢”為由反對時,荀彧的勸諫直擊核心:在道義失序的時代,“奉主上以從人望”是最高級的政治正確。
荀彧將曹操迎帝與“晉文公納周襄王”“漢高祖為義帝縞素”相提並論,精準把握了亂世中的政治邏輯:軍事力量固然重要,但“挾天子”帶來的名義優勢能極大降低整合資源的成本。這種“秉至公以服天下”的策略,使曹操從眾多軍閥中脫穎而出,獲得了“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戰略製高點。
而董昭對楊奉的離間策略——“今吾有糧,將軍有兵,有無相通,足以相濟”,則體現了務實的政治手腕。通過精準把握楊奉“兵馬最強而少黨援”的弱點,以“合作共贏”的姿態瓦解了朝廷內部的阻力,為曹操後續控製獻帝鋪平了道路。最終曹操被表為“鎮東將軍,襲父爵費亭侯”,標誌著他從地方軍閥正式躋身中央權力核心圈。
曆史啟示:亂世中的生存與崛起法則
建安元年的曆史片段,濃縮了亂世權力博弈的核心邏輯:
合法性的重構:在舊秩序崩潰後,誰能率先搶占“道義高地”如曹操迎帝、劉表輸糧),誰就能獲得更大的政治主動權;而無視名義正統的僭越行為如袁術稱帝),終將淪為眾矢之的。
實力與策略的平衡:呂布雖有武力優勢,卻因缺乏戰略規劃反複無常;曹操則通過“以糧聯兵”“以帝固勢”的連環策略,實現了從地方到中央的突破,證明策略遠見比單純武力更重要。
聯盟的脆弱性:無論是董承與楊奉的互相猜忌,還是袁術與呂布的短暫合作,都說明亂世中的聯盟以利益為基礎,缺乏信任根基,稍有變故便會瓦解。
時勢造英雄的必然性:漢獻帝的東歸、徐州的戰亂、袁術的敗亡、曹操的崛起,看似由一係列偶然事件推動,實則是“秩序重構”的必然——曆史終將選擇那些既能把握時勢、又具戰略定力的力量,承擔起重建秩序的使命。
建安元年的亂局,恰似一幅濃縮的亂世畫卷:有人逆勢而動走向毀滅,有人順勢而為積蓄力量,有人在掙紮中尋找生機。而曹操迎帝這一決策,不僅改變了個人命運,更將東漢末年的曆史引入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新階段,為後來曹魏集團的崛起奠定了關鍵基礎。這段曆史深刻證明:在時代變革的十字路口,戰略眼光與務實行動的結合,永遠是破局製勝的核心密碼。
喜歡超硬核解讀資治通鑒請大家收藏:()超硬核解讀資治通鑒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