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二年公元257年,丁醜年)
春天三月,大梁成侯盧毓去世。
夏天四月,吳國君主來到正殿,宣布大赦天下,開始親自處理政事。孫綝上奏的事情,經常被吳國君主責難詢問。吳國君主還挑選士兵子弟,把十八歲以下、十五歲以上的三千多人集中起來,選拔大將子弟中年輕又有勇力的,讓他們帶領這些人,每天在皇家園林中訓練,還說:“我建立這支軍隊,要和他們一起成長。”吳國君主又多次拿出中書保存的大帝時期的舊檔案查看,問身邊的侍臣說:“先帝經常有特彆的指令,現在大將軍奏事,隻讓我簽字同意就行了嗎?”有一次,吳國君主吃生梅,讓宦官到宮中倉庫取蜂蜜,結果蜂蜜裡有老鼠屎。吳國君主把管倉庫的官吏召來詢問,官吏嚇得直叩頭。吳國君主問:“宦官之前找你要過蜂蜜嗎?”官吏說:“之前確實要過,我實在不敢給。”宦官不承認。吳國君主讓人把老鼠屎弄破,發現裡麵是乾的,就大笑著對身邊的人說:“如果老鼠屎之前就在蜂蜜裡,裡外都應該是濕的;現在外麵濕裡麵乾,這肯定是宦官乾的。”經過審問,宦官果然認罪,身邊的人都驚訝不已。
征東大將軍諸葛誕向來和夏侯玄、鄧颺等人關係很好。夏侯玄等人死後,王淩、毋丘儉也相繼被誅殺,諸葛誕心裡很不安,於是他拿出府庫中的錢財賑濟施舍,特赦有罪的人,以此收買人心,還蓄養了揚州的輕俠之士幾千人作為敢死隊。因為吳國人想進攻徐堨,諸葛誕就請求朝廷給他十萬人馬守衛壽春,又請求在臨淮修築城池防備吳國入侵。司馬昭剛剛掌權的時候,長史賈充建議派下屬去慰勞四方的將領,順便觀察他們的誌向。司馬昭就派賈充到淮南。賈充見到諸葛誕後,和他談論時事,趁機說:“洛陽的各位賢能之人,都希望皇帝禪讓,您覺得怎麼樣?”諸葛誕大聲說:“你不是賈逵的兒子嗎?你們家世代受魏國的恩惠,怎麼能想把國家送給彆人呢!要是洛陽有危難,我拚死也要保衛。”賈充聽了沒說話。回到洛陽後,賈充對司馬昭說:“諸葛誕兩次在揚州任職,很得人心。現在征召他,他肯定不會來,不過這樣他造反會快些,但造成的危害小;要是不征召他,他造反會晚些,但危害更大,不如征召他。”司馬昭聽從了這個建議。甲子日,朝廷下詔任命諸葛誕為司空,召他回京城。諸葛誕接到詔書後,更加害怕,懷疑揚州刺史樂綝在中間說他壞話,就殺了樂綝,召集淮南和淮北郡縣屯田的百姓十多萬官兵,以及揚州新歸附的能打仗的四五萬人,儲備的糧食足夠吃一年,打算關起門來堅守。他派長史吳綱帶著小兒子諸葛靚到吳國,向吳國稱臣求救,並請求把牙門將領的子弟作為人質。
吳國滕胤、呂據的妻子,都是夏口督孫壹的妹妹。六月,孫綝派鎮南將軍朱異從虎林帶兵襲擊孫壹。朱異到了武昌,孫壹帶著部下前來投奔魏國。乙巳日,朝廷下詔任命孫壹為車騎將軍、交州牧,封吳侯,允許他開設官府,征召僚屬,禮儀規格和三司一樣,還賜給他禮服、禮帽和紅色鞋子,待遇十分優厚。
司馬昭帶著皇帝和太後去討伐諸葛誕。吳綱到了吳國,吳國人很高興,派將軍全懌、全端、唐谘、王祚率領三萬人,和文欽一起去救援諸葛誕;任命諸葛誕為左都護、假節、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封壽春侯。全懌是全琮的兒子,全端是全琮的侄子。
六月甲子日,皇帝的車駕停在項縣,司馬昭率領二十六萬大軍進駐丘頭,任命鎮南將軍王基代理鎮東將軍,都督揚州、豫州的軍事,和安東將軍陳騫等人一起包圍壽春。王基剛到的時候,包圍圈還沒合攏,文欽、全懌等人從城東北憑借山勢和險要地形,率領部下衝進了城。司馬昭命令王基收攏軍隊,堅守壁壘。王基多次請求進攻,此時吳國朱異率領三萬人進駐安豐,作為文欽的外援,朝廷下詔讓王基帶領各軍轉移到北山據守。王基對將領們說:“現在包圍圈越來越堅固,兵馬也陸續集結,我們隻需要精心守備,等著敵人逃跑就行,要是再轉移兵力去守險要之處,就會讓敵人有可乘之機,就算再有智謀的人,也很難收拾後麵的局麵!”於是王基根據實際情況堅守,並上疏說:“現在和敵人對峙,應該像山一樣穩固,如果轉移到險要之處,人心就會動搖,對局勢非常不利。各軍都占據深溝高壘,大家心裡就踏實,不能輕易變動,這是用兵的關鍵。”奏疏呈上去後,朝廷批複同意。於是王基等人從四麵合圍,形成裡外兩層包圍圈,壕溝和壁壘都修得非常險峻。文欽等人多次出城突圍,都被迎擊打退。司馬昭又派奮武將軍、監青州諸軍事石苞,督領兗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質等人挑選精銳士兵作為機動部隊,防備外部敵人。州泰在陽淵打敗了朱異,朱異逃跑,州泰追擊,殺傷兩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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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七月,吳國大將軍孫綝大規模出兵,駐紮在鑊裡,又派朱異率領將軍丁奉、黎斐等五人前去解除壽春之圍。朱異把輜重留在都陸,進駐黎漿,石苞、州泰又打敗了他。太山太守胡烈率領五千奇兵襲擊都陸,把朱異的物資糧草全部燒毀,朱異帶著剩下的士兵,靠吃葛葉,逃回孫綝那裡。孫綝讓朱異再去拚死作戰,朱異因為士兵缺乏糧食,沒有聽從孫綝的命令。孫綝大怒,九月己巳日,在鑊裡殺了朱異。辛未日,孫綝帶兵回到建業。孫綝既沒能救出諸葛誕,又損失了很多士兵,還殺了名將,因此吳國人沒有不埋怨他的。司馬昭說:“朱異沒能到達壽春,不是他的錯,吳國人殺他,是想以此向壽春方麵交代,堅定諸葛誕的信心,讓他還抱有救援的希望。現在我們應該堅守包圍圈,防備他們突圍逃跑,同時用各種方法迷惑他們。”於是使用反間計,揚言說“吳國的救兵馬上就到,我們大軍糧食不夠,要分一部分老弱病殘到淮北去取糧,看樣子堅持不了多久了”。諸葛誕等人聽了,就更加放開肚皮吃糧食,沒過多久,城中糧食短缺,而外麵的救兵還沒到。將軍蔣班、焦彝,都是諸葛誕的心腹和主要謀士,他們對諸葛誕說:“朱異等人率領大軍來卻不能前進,孫綝殺了朱異回到江東,表麵上是發兵救援,實際上是坐等成敗。現在應該趁著大家信心還堅定,士兵們還想戰鬥,全力拚死一搏,攻打包圍圈的一麵,即使不能全部取勝,也還有保全的可能;就這麼乾坐著等死,太沒意義了。”文欽說:“您現在帶領十多萬人歸附吳國,我和全端等人都和您一樣身處絕境,父兄子弟都在江南,就算孫綝不想來救援,吳國君主和他的親戚難道會答應嗎?而且魏國年年都有戰事,軍民都很疲憊,現在他們圍攻我們一年,內部肯定會發生變故,為什麼要放棄這個機會,去冒險碰運氣呢!”蔣班、焦彝堅持勸說,文欽很生氣。諸葛誕想殺了蔣班、焦彝,兩人害怕,十一月,他們離開諸葛誕,翻牆出來投降。全懌哥哥的兒子全輝、全儀在建業,和家裡人發生爭執,就帶著母親和幾十家部下前來投奔魏國。當時全懌和哥哥的兒子全靖以及全端的弟弟全翩、全緝都帶兵在壽春城中,司馬昭采用黃門侍郎鐘會的計策,偷偷以全輝、全儀的名義寫信,讓他們的親信帶入城中告訴全懌等人,說“吳國人對你們沒能救出壽春很生氣,想殺光你們將領的家屬,所以我們逃出來歸附魏國”。十二月,全懌等人率領部下幾千人打開城門出城投降,城中的人震驚恐懼,不知所措。朝廷下詔任命全懌為平東將軍,封臨湘侯;全端等人也都分彆得到封拜。
蜀漢的薑維聽說魏國把關中的兵力調去淮南,想趁機攻打秦川,就率領幾萬人從駱穀出發,到達沈嶺。當時長城儲備的糧食很多,但守兵很少,征西將軍、都督雍涼諸軍事司馬望和安西將軍鄧艾進軍占據長城,抵禦薑維。薑維在芒水紮營,多次挑戰,司馬望、鄧艾都不應戰。
這時,薑維多次出兵,蜀國人為此感到愁苦。中散大夫譙周寫了一篇《仇國論》來諷諫說:“有人問,古代能以弱勝強的,用的是什麼方法?回答是:我聽說,處於大國地位且沒有憂患的,常常會懈怠;處於小國地位且有憂患意識的,常常會思考如何向善。懈怠就容易引發動亂,思考向善就能實現安定,這是常理。所以周文王修養百姓,以少勝多;勾踐撫恤民眾,以弱勝強,這就是他們的方法。有人又問:以前,項羽強大,劉邦弱小,他們相互交戰,項羽和劉邦約定以鴻溝為界,各自回去讓百姓休養生息,張良認為民心一旦安定,就難以再改變,於是率兵追擊項羽,最終消滅了項羽。難道一定要像周文王那樣行事嗎?回答是:在商周交替之際,王侯地位尊貴,君臣關係長久穩固,百姓習慣了這種統治;根基深厚的難以拔除,占據穩固地位的難以遷移。在那個時候,即使是漢高祖,又怎能揮劍騎馬輕易取得天下呢!等到秦朝廢除諸侯設置郡守之後,百姓被秦朝的勞役搞得疲憊不堪,天下土崩瓦解,有時一年之內君主就會更換,有時一個月內長官就會變動,百姓像鳥獸一樣驚恐,不知道該依從誰,於是豪強紛紛爭鬥,天下像虎狼撕裂瓜分一樣,搶奪快的得到的多,遲緩的就會被吞並。如今我們和魏國都經曆了朝代更替,既不是秦朝末年那種天下大亂的形勢,實際上更像是六國並立的局麵,所以我們可以效仿周文王,卻很難像漢高祖那樣。百姓一旦疲勞,就會出現社會動蕩的征兆;在上位的人懈怠,在下位的人殘暴,就會出現國家瓦解的形勢。諺語說:‘射箭老想碰運氣,多次失誤,不如仔細瞄準再發射。’所以明智的人不會因為小利益而轉移視線,不會因為看似有利的形勢就輕易改變行動,時機成熟才行動,形勢合適才舉事,所以商湯、周武王的軍隊不用多次戰鬥就能取勝,這確實是因為他們重視百姓的辛勞,能仔細審度時機。如果一味窮兵黷武,國家就會出現土崩瓦解的形勢,一旦不幸遭遇變故,即使有智謀的人,也無計可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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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核解讀】
甘露二年公元257年),是三國末期政治風雲激蕩的關鍵一年。這一年裡,魏、吳、蜀三國各自上演著驚心動魄的權力博弈與生存掙紮,曆史的暗流在表麵的平靜下洶湧奔湧,為日後的天下歸晉埋下了重重伏筆。
東吳宮廷的權力更迭充滿了戲劇性的張力。年輕的吳主孫亮在這一年開始親政,這位少年君主以一係列精妙的操作展現出非凡的政治智慧。麵對權臣孫綝的專橫,他先是通過對政務的頻頻詰問敲打權臣,又在“鼠矢辨奸”事件中展現出敏銳的洞察力——通過破開鼠矢觀察乾濕狀態,輕鬆識破黃門的誣陷,既維護了宮廷秩序,又暗中樹立了自己的權威。他精心培育少年軍隊,反複翻閱先帝舊事,每一個舉動都在傳遞著收回權力的信號。然而,孫亮的崛起之路注定布滿荊棘,孫綝的反撲與殺戮如誅殺名將朱異)不僅沒能挽救東吳的頹勢,反而激化了內部矛盾,“吳人莫不怨之”的民怨積累,為日後東吳的覆滅埋下了隱患。
曹魏的淮南大地則上演著軍事集團與中央政權的激烈碰撞。征東大將軍諸葛誕的叛亂,本質上是曹魏舊臣麵對司馬氏專權的絕地反擊。在夏侯玄、鄧颺等好友遇害,王淩、毋丘儉相繼被誅的白色恐怖下,諸葛誕通過“傾帑藏振施”“曲赦有罪”等手段收買人心,豢養死士,最終以十萬兵力據守壽春公開反抗。這場叛亂的背後,是曹魏政權內部新舊勢力的殊死較量。司馬昭展現出卓越的軍事謀略,采納賈充的建議主動逼反諸葛誕,以“早反禍小”的策略掌握平叛主動權;在戰爭中堅持“堅壁清野”的圍困戰術,同時妙用反間計動搖敵軍軍心,最終使壽春城內糧儘援絕,叛軍內部瓦解。諸葛誕的失敗,標誌著曹魏舊臣反抗司馬氏的最後努力歸於失敗,司馬氏代魏的趨勢已不可逆轉。
蜀漢的命運在這一年也顯露出不祥的預兆。薑維繼承諸葛亮的北伐遺誌,趁魏軍主力東調淮南之機出兵秦川,卻遭遇司馬望與鄧艾的頑強抵抗。更具深意的是譙周所作的《仇國論》,這篇政論以曆史教訓警示蜀漢統治者:“極武黷征,土崩勢生”。文中提出的“時可而後動,數合而後舉”的觀點,既是對薑維連年北伐耗儘國力的委婉批評,也預言了窮兵黷武終將導致的災難性後果。此時的蜀漢,已陷入“民之疲勞,騷擾之兆生”的困境,譙周的警示如空穀足音,卻未能改變蜀漢走向衰亡的宿命。
縱觀甘露二年的曆史事件,各方勢力的決策與掙紮都遵循著權力博弈的殘酷邏輯:孫亮的智鬥權臣展現了皇權與相權的永恒張力,諸葛誕的叛亂揭示了王朝更替前夜的血腥陣痛,薑維的北伐與譙周的諫言則折射出弱國在夾縫中的生存困境。這一年的曆史告訴我們,在亂世之中,個人的智慧與勇氣固然重要,但順應時勢、體恤民生的治國之道,才是王朝存續的根本。司馬氏的崛起、諸葛誕的覆滅、東吳的內耗、蜀漢的疲敝,共同構成了三國時代落幕前的悲壯序曲,曆史的車輪正朝著統一的方向緩緩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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