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五年公元284年,甲辰年)
春天,正月己亥日,武庫的井裡出現了兩條青龍。皇帝跑去一看,臉上樂開了花。百官都準備去祝賀,尚書左仆射劉毅卻上奏表說:“以前龍降臨在夏朝宮廷,結果後來給周朝帶來了災禍。《易經》裡講‘潛龍勿用,因為陽氣處在低下的位置’。查了以前的典章製度,並沒有祝賀龍出現的禮節。”皇帝聽了他的,沒讓百官祝賀。
當初,陳群覺得吏部沒辦法全麵考察天下的人才,所以就讓各個郡國分彆設置中正官,州裡設置大中正官,這些職位都由本地人擔任,而且得是在朝廷做官、品德高尚又有才能的人來乾。讓他們把人才評定等級,分為九品,如果有人言行表現好就提升品級,要是違背道義就降低品級,吏部就依據這個來任命百官。這製度實行久了,有些中正官不稱職,各種弊端就越來越多。劉毅上疏說:“現在設立中正官,評定九品,他們想給人定高定低全憑自己心意,彆人的榮辱都攥在他們手裡,他們操持著本該屬於君主的賞罰大權,搶奪了朝廷的權威。他們辦公沒有考核的壓力,私下也不怕彆人告發,心思千奇百怪,鑽營的手段五花八門,廉潔謙讓的風氣沒了,爭權奪利打官司的風氣倒是形成了,我真替朝廷感到羞恥!設立中正官,對國家政事有八大損害:評定品級時,跟著勢力強弱走,是非判斷隨著家族興衰變,同一個人,十天內可能就被評定出不同的結果,上品裡沒有出身寒門的,下品裡沒有有權有勢的家族子弟,這是第一點。設置州都大中正)這個職位,本來是要找州裡大家都信服的、能主持公正輿論的人,來統一意見、平息爭議的。可現在重視這個職位,卻不重視選什麼人擔任,導致各種矛盾的言論在州裡橫行,大臣之間還結下仇怨,這是第二點。本來設立九品的標準,是認為人才的才德有好有壞,同類人中也有高低之分。可現在卻把優劣顛倒,高低錯亂,這是第三點。陛下您賞善罰惡,都是依法辦事,唯獨設置中正官,把一州人才評定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他們,卻沒有賞罰的約束,還禁止人們申訴,讓他們肆意妄為,無所顧忌,那些受冤枉的人,心裡的怨氣越積越多,卻沒辦法讓上麵知道,這是第四點。一州的士人,多的有上千人,有的流落到彆的地方,有的在外地謀生,中正官連麵都沒見過,更彆說了解他們的才能了!可不管中正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這些人,都得給他們評定品級、寫評語,他們從官府那裡收集讚譽,又輕信流言蜚語來詆毀彆人,全憑自己判斷就會有不了解情況的弊端,聽彆人說又會有偏向一方的問題,這是第五點。選拔人才,是為了讓他們治理百姓,可現在那些當官有實際政績的人,品級可能很低,而在任上沒做出成績的人,反而能得到高品級,這就是壓製有功勞有實績的人,推崇空有虛名的人,助長了浮誇之風,荒廢了對官員的考核,這是第六點。不同的官職需要不同才能的人。現在不根據他們的才能適合什麼職位來評定,隻搞個九品,按品級選人,可能選的不是這個人擅長的崗位,按評語選人,又會受品級限製,白白形成一堆空談,而且評語和品級還互相妨礙,這是第七點。九品評定時,對降品的人不公布他的罪過,對升品的人也不列舉他的優點,全憑個人喜好,用來培植自己的勢力,這樣一來,天下人怎麼會不放鬆對德行的修養,一門心思去鑽營人際關係呢,這是第八點。這麼看來,中正這個職位,實際上成了藏汙納垢的地方;九品評定這事,有這八大損害。從古到今的失誤,沒有比這更大的了!我覺得應該廢除中正官,取消九品製,拋棄曹魏的這個壞製度,重新建立一套好製度。”太尉汝南王司馬亮、司空衛瓘也上疏說:“曹魏是在天下大亂之後,人才四處流動,沒辦法詳細考察,所以才設立九品製,粗略地作為當時選拔人才的權宜之計。現在天下統一,大規模的教化剛剛開始,我們認為應該廢除這個過時的製度,全都實行土斷以居住地為準確定戶籍等),從公卿以下,都以現在居住的地方為正式籍貫,不要再有寄居他鄉的情況,也彆再遠歸異地戶籍,徹底廢除中正九品製,讓推舉賢才都由鄉裡的公論來決定,這樣爭名逐利的風氣自然就會消失,大家都會努力提升自己了。”始平王文學江夏人李重上疏,認為:“九品製廢除後,應該先放開人口流動,允許人們合並居住地,這樣土斷就能真正實行了。”皇帝雖然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但最終還是沒改。
冬天,十二月庚午日,宣布大赦天下。
閏月,當陽成侯杜預去世。
這一年,塞外匈奴的胡太阿厚率領部落兩萬九千三百人前來投降,皇帝把他們安置在塞內的西河地區。
撤銷寧州,並入益州,設置南夷校尉來管理當地事務。
太康六年公元285年,乙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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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正月,尚書左仆射劉毅退休,沒過多久就去世了。
戊辰日,任命王渾為尚書左仆射,王渾的兒子王濟為侍中。王渾手下辦事的人處理事情不當,王濟就依法處置。王濟的堂兄王佑,一直和王濟關係不好,就趁機詆毀王濟,說他容不下自己的父親,皇帝因此疏遠了王濟,後來王濟因為犯事被免官。王濟這人生活奢華,皇帝就跟侍中和嶠說:“我先罵王濟一頓,然後再給他官做,你覺得咋樣?”和嶠說:“王濟這個人豪爽直率,恐怕不會屈服。”皇帝就把王濟叫來,狠狠責備了他一頓,然後問:“你知道慚愧不?”王濟說:“‘尺布尚可縫,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這樣的民謠,我常常因為它替陛下感到羞愧。彆人能讓親近的人變得疏遠,我卻不能讓親近的人更親近,就這點我覺得愧對陛下。”皇帝聽了,沒說話。和嶠是和洽的孫子。
青州、梁州、幽州、冀州發生旱災。
秋天,八月丙戌初一,發生日食。
冬天,十二月庚子日,襄陽武侯王濬去世。
這一年,慕容刪被他的部下殺了,部落眾人又把慕容涉歸的兒子慕容廆迎回來,擁立他為首領。慕容涉歸和宇文部向來有仇,慕容廆請求朝廷允許他去討伐宇文部,朝廷沒答應。慕容廆一氣之下,就進犯遼西,殺了不少人,搶了很多東西。皇帝派幽州的軍隊去征討慕容廆,雙方在肥如交戰,慕容廆的部隊被打得大敗。從這以後,慕容廆每年都侵犯邊境,還向東攻打扶餘,扶餘王依慮自殺;他的子弟逃到沃沮堅守。慕容廆把扶餘的國都夷為平地,驅趕著一萬多人回去了。
太康七年公元286年,丙午年)
春天,正月甲寅初一,發生日食。魏舒稱病,堅決請求退位,最後以劇陽子的身份離職。魏舒做事,總是先做了再說,他退位的時候,都沒人提前知道。衛瓘給魏舒寫信說:“每次和您一起討論辭官這事,天天說都沒結果,真可謂‘看著就在眼前,忽然又到了身後’啊。”
夏天,慕容廆進犯遼東,原來扶餘王依慮的兒子依羅請求率領現有部眾回去恢複舊國,向東夷校尉何龕求援,何龕派督護賈沈帶兵送他們回去。慕容廆派他的將領孫丁率領騎兵在路上攔截,賈沈奮力作戰,斬殺了孫丁,於是恢複了扶餘國。
秋天,匈奴的胡都大博以及萎莎胡各自率領部落十萬多人到雍州投降。
九月戊寅日,扶風武王司馬駿去世。
冬天,十一月壬子日,任命隴西王司馬泰都督關中諸軍事。司馬泰是宣帝司馬懿弟弟司馬馗的兒子。
這一年,鮮卑族的拓跋悉鹿去世,他弟弟拓跋綽繼位。
太康八年公元287年,丁未年)
春天,正月戊申初一,發生日食。
太廟的大殿塌陷了,秋天,九月,開始改建太廟,參與修建的有六萬人。
這一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人又率領部落一萬一千五百人前來投降。
太康九年公元288年,戊申年)
春天,正月壬申初一,發生日食。
夏天,六月庚子初一,發生日食。三十三個郡國發生大旱。
秋天,八月壬子日,流星像下雨一樣墜落。
還發生了地震。
【內核解讀】
太康五年至太康九年這段時期,在西晉的曆史長河中留下了諸多值得深入探討的印記,政治、社會、民族等多方麵的事件交織,反映出西晉王朝複雜的發展態勢。
在政治製度層麵,九品中正製的弊端愈發凸顯,成為社會發展的阻礙。劉毅上疏全麵且深刻地剖析了這一製度的八大損政之道。其中,“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這一現象,將九品中正製下階層固化的本質暴露無遺。出身寒門的人才即便有卓越的才能,也難以在仕途上獲得上升的機會,而世家大族子弟僅憑高貴門第,便能輕鬆占據高位,享受榮華富貴。這種不公平的選拔機製,嚴重挫傷了寒門士子的積極性,使得社會的人才流動陷入停滯,整個社會逐漸失去活力與創新精神。同時,中正官權力過大且缺乏有效監督,他們肆意操縱品評結果,依據個人的愛憎喜好來決定士人等級的高低,導致這一製度淪為他們謀取私利的工具。一時間,官場之上鑽營請托之風盛行,真正有才能和品德的人被埋沒,而那些善於阿諛奉承、攀附權貴之徒卻得以平步青雲。這不僅嚴重破壞了官場的清正風氣,也極大地削弱了政府的治理能力和公信力。劉毅的建議切中時弊,然而,由於九品中正製是士族門閥維持自身特權的重要製度支撐,涉及到眾多既得利益集團的核心利益,因此,儘管晉武帝內心或許認同劉毅的觀點,但在實際行動上,卻因種種阻力而無法推行改革,隻能任由這一腐朽製度繼續侵蝕西晉王朝的根基。
在官員的個人作為與政治生態方麵,這一時期有諸多典型事例。劉毅本人堪稱西晉官場的一股清流,他一生剛正不阿,敢於直言進諫,始終堅守自己的原則和底線,為矯正官場歪風邪氣不遺餘力。當他發現九品中正製的嚴重弊端後,毫不猶豫地上疏皇帝,言辭激烈地批判這一製度的危害,充分展現出他對國家命運的深切關懷和為了正義不惜冒犯權貴的無畏勇氣。然而,他的同僚們卻大多與之形成鮮明對比。許多官員在太康年間,隨著國家表麵上的繁榮穩定,逐漸喪失了進取之心,轉而沉迷於奢侈享樂,追求物質上的享受和虛榮。石崇與王愷鬥富的故事便是這一時期官場腐敗、風氣奢靡的生動寫照。石崇用蠟燭當柴燒,王愷就用糖水刷鍋;石崇做了五十裡的錦緞步障,王愷就做六十裡的紫絲步障。他們為了攀比富貴,無所不用其極,極儘奢侈浪費之能事。而晉武帝不僅沒有對這種不良風氣加以製止和糾正,反而在一定程度上縱容甚至參與其中,這無疑進一步助長了奢靡之風的蔓延。在這樣的政治環境下,官員們將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耗費在爭權奪利、奢侈享受上,無心於政務,國家的治理自然受到嚴重影響,社會矛盾也在悄然間不斷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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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民族關係角度來看,這一時期呈現出複雜多變的態勢。一方麵,塞外匈奴胡太阿厚率領部落兩萬九千三百人來降,晉武帝將他們安置在塞內西河。這一舉措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西晉王朝對少數民族的包容態度,有利於促進民族之間的交流與融合。然而,另一方麵,也存在著民族衝突的隱患。慕容廆與宇文部素有積怨,他請求朝廷允許其征討宇文部,在遭到拒絕後,竟然一怒之下興兵入侵遼西,燒殺搶掠,給當地百姓的生命財產造成了極大損失。晉武帝派遣幽州軍前往征討,雙方在肥如展開激戰,慕容廆的部眾雖然遭受大敗,但此後他依然每年侵擾邊境,給邊疆地區的安寧帶來了嚴重威脅。此外,慕容廆還向東進攻扶餘,致使扶餘王依慮自殺,其子弟被迫逃到沃沮尋求庇護。慕容廆夷平扶餘國城,驅趕一萬多人而歸,這一係列軍事行動嚴重破壞了地區的和平與穩定,加劇了民族之間的仇恨和對立情緒。這種民族關係的不穩定,對西晉王朝的邊疆安全構成了巨大挑戰,也為日後的政治動蕩埋下了伏筆。
再看自然災害方麵,太康年間,旱災、日食、地震等自然災害頻繁發生。太康六年,青、梁、幽、冀州遭遇旱災;太康八年正月和太康九年正月、六月,分彆出現日食現象;太康九年,還發生了地震。在古代社會,科學技術水平相對落後,人們對自然災害的認知和應對能力有限,這些頻繁發生的自然災害往往會給社會經濟帶來沉重打擊。旱災導致農作物歉收,糧食短缺,百姓生活陷入困境,甚至可能引發饑荒和社會動蕩。日食和地震等現象,在當時的人們看來,往往被視為上天對人間統治者的警示,容易引發民眾的恐慌情緒,對社會的穩定造成不利影響。頻繁的自然災害考驗著西晉王朝的應對能力和社會的承受力,而統治者在應對這些災害時的舉措和表現,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治理國家的能力和水平。
太康五年至太康九年這短短數年,西晉王朝在政治、社會、民族、自然等多個領域麵臨著諸多問題和挑戰。儘管表麵上國家仍處於統一和相對繁榮的狀態,但內部的矛盾和危機已在悄然滋生和積累。九品中正製的腐朽、官場風氣的奢靡、民族關係的緊張以及自然災害的頻發,都如同高懸在西晉王朝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給這個新生的王朝帶來沉重打擊。如果晉武帝及其統治集團不能及時有效地解決這些問題,西晉王朝的繁榮恐怕隻是曇花一現,衰落與滅亡或許隻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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