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十七,從公元332年壬辰年)到公元337年丁酉年),共六年。
鹹和七年公元332年,壬辰年)
春天正月辛未這天,朝廷宣布大赦天下。
趙主石勒大宴群臣,他問徐光:“你覺得我跟古代的那些帝王比,能比得上誰呀?”徐光回答說:“陛下您又神勇又有謀略,比漢高祖還厲害,後世都沒人能跟您比。”石勒笑著說:“人哪能沒點自知之明呢!你這話太誇張啦。我要是碰到漢高祖,那肯定得老老實實給他當小弟,跟韓信、彭越他們一樣。要是遇到光武帝,那就跟他在中原一爭高下,還說不定誰能贏呢。大丈夫做事,就得光明磊落,像日月一樣亮堂堂的,可不能學曹操、司馬懿那樣,欺負人家孤兒寡婦,靠耍心眼得天下。”群臣聽了,都趕緊磕頭喊萬歲。
石勒雖然沒讀過啥書,但喜歡讓書生們念書給他聽,還經常根據自己的想法評論古今的得失,聽的人沒有不佩服的。有一回,他讓人讀《漢書》,聽到酈食其勸劉邦封六國後人,他驚訝地說:“這辦法不得把天下搞沒了嘛,咋最後還得了天下呢?”等聽到留侯張良勸阻,他才說:“還好有這一勸呀!”
之前郭敬退到樊城駐守,晉軍又奪回了襄陽。到了夏天四月,郭敬又把襄陽攻下來了,留下人馬駐守後才回去。
趙的右仆射程遐跟趙主石勒說:“中山王又勇猛又強悍,還特彆有權謀,大臣們都比不上他。看他那心思,除了陛下您,其他人都不放在眼裡。而且他殘忍好殺,心安理得地乾壞事,當了這麼久的將帥,朝廷內外都怕他。他的幾個兒子也長大了,都掌管著兵權。陛下您在世,肯定沒問題,可要是陛下不在了,恐怕他不會甘心當少主的臣子。您得早點把他解決了,這才是為大局著想。”石勒說:“如今天下還沒安穩,大雅太子石弘字大雅)年紀又小,正需要有能力的人輔佐。中山王是我的至親,又有輔佐我建國的大功,我正打算把伊尹、霍光那樣的重任交給他,哪像你說的那樣!你就是怕自己不能獨攬國舅的大權罷了。我也會讓你參與顧命大事的,彆太擔心了。”程遐哭著說:“我擔心的是國家大事,陛下卻拿私情來拒絕我,那以後忠言還怎麼聽得進去呢!中山王雖然是皇太後養大的,但跟陛下您沒有血緣關係,就算有點小功勞,陛下您給他父子的恩寵榮耀也夠多了,可他野心沒個儘頭,以後哪會對國家有好處呀!要是不除掉他,我看咱們的宗廟以後都得斷了祭祀。”石勒不聽他的。
程遐退出來後,把這事告訴了徐光,徐光說:“中山王一直對咱倆恨得牙癢癢,恐怕不隻是對國家有危害,對咱們自個兒家也會有災禍。”過了幾天,徐光找機會跟石勒說:“現在國家沒什麼大事,可陛下您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開心,為啥呀?”石勒說:“吳、蜀還沒平定,我怕後世不把我當成受命於天的帝王。”徐光說:“曹魏承接漢朝的氣運,劉備雖然在蜀地興起,漢朝不還是亡了嘛!孫權在吳地,就像現在成國的李氏。陛下您占領了長安、洛陽二都,平定了八個州,這帝王的正統不在您這兒,還能在哪呢!而且陛下您不擔心心腹大患,卻去操心無關緊要的事!中山王靠著陛下您的威風謀略,打仗所向披靡,天下人都說他的英武僅次於陛下您。可他本性不仁義,見利忘義,他們父子都掌握著大權,勢力都快壓過王室了,還總是一副不滿的樣子。最近在東宮陪太子吃飯,都敢表現出輕視皇太子的神色。我擔心陛下您百年之後,就管不住他了。”石勒聽了沒說話,這才開始讓太子處理尚書台奏報的事務,還讓中常侍嚴震參與決定事務是否可行,隻有征伐、斬首這類大事才上報給他。從這以後,嚴震的權力比君主和丞相還大,中山王石虎門前都可以張網捕鳥形容門庭冷落)了。石虎心裡越來越不痛快。
秋天,趙的郭敬往南到長江以西搶掠,太尉陶侃派他兒子平西參軍陶斌和南中郎將桓宣趁虛攻打樊城,把樊城的人都俘虜了。郭敬趕緊回來救樊城,桓宣在涅水和他交戰,把他打敗了,奪回了被搶掠的東西。陶侃哥哥的兒子陶臻和竟陵太守李陽攻打新野,也打下來了。郭敬害怕,就逃走了,桓宣和李陽接著又拿下了襄陽。
陶侃讓桓宣鎮守襄陽,桓宣對剛歸附的人又安撫又關懷,簡化刑罰,不講究那些繁瑣的禮儀,鼓勵大家種地養蠶。有時候還坐著輕便馬車,帶著農具,親自領著百姓耕地收割。他在襄陽待了十多年,趙人兩次來攻打,桓宣靠著兵力少、實力弱堅守,趙人都沒能取勝。當時的人覺得他的能力僅次於祖逖和周訪。
成國的大將軍李壽攻打寧州,讓征東將軍費黑當先鋒,從廣漢出發,鎮南將軍任回從越巂出兵,想分散寧州的兵力。
冬天十月,李壽和費黑到了朱提,朱提太守董炳守城抵抗,寧州刺史尹奉派建寧太守霍彪帶兵來幫忙。李壽想迎上去阻擊霍彪,費黑說:“城裡糧食少,不如放霍彪進城,讓他們一起消耗糧食,乾嘛要阻擊呢!”李壽聽了他的。但城一直攻不下來,李壽就想強攻。費黑又說:“南中地區地勢險要,很難征服,得慢慢來,等他們智謀和體力都耗儘了,再拿下他們。他們就像圈裡的牲畜,急啥呢。”李壽不聽,進攻後果然不順利,隻好把軍事指揮權都交給費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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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壬子初一,朝廷晉升太尉陶侃為大將軍,特許他可以佩劍穿鞋上殿,上朝不用小步快走,朝拜時司儀不用直呼他的名字。陶侃堅決推辭不接受。
十二月庚戌,皇帝搬到了新宮殿。
這一年,涼州的下屬們勸張駿自稱涼王,兼任秦、涼二州牧,像魏武帝曹操、晉文帝司馬昭那樣設置公卿百官。張駿說:“這可不是臣子該說的話。誰敢再說這話,絕不饒恕!”但涼州境內的人都稱王稱呼他。張駿立次子張重華為世子。
【內核解讀】
鹹和七年公元332年)是東晉與十六國時期的關鍵年份,這一年發生的政治博弈、軍事衝突與人物抉擇,不僅勾勒出亂世中各方勢力的生存邏輯,更暗藏著影響曆史走向的深層矛盾。透過史料記載的細節,我們能看到權力遊戲中的人性百態與時代困局。
石勒的自我定位與政治智慧
後趙君主石勒與大臣徐光的對話,堪稱亂世梟雄的自我剖白。他拒絕將自己神化為超越漢高祖的“千古一帝”,反而坦誠“遇漢高祖當北麵事之,與韓、彭比肩;遇光武當並驅中原”,這種清醒的自我認知在帝王中實屬罕見。更值得關注的是他對曹操、司馬懿的批判——“終不效曹孟德、司馬仲達欺人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這不僅是道德表態,更暗含著對權力合法性的思考。在門閥政治與篡權成風的魏晉時代,石勒試圖為自己的統治構建“磊落坦蕩”的形象,這種政治話術雖有作秀成分,卻也反映出亂世中人們對“正統性”的隱秘渴望。
石勒雖出身羯族且“不學”,卻展現出獨特的學習能力與政治判斷力。他讓儒生讀書給自己聽,並能“以其意論古今得失”,聽到酈食其勸劉邦立六國後時的本能質疑,以及聽到張良勸諫後的釋然,足見其並非魯莽武夫,而是具備實戰智慧的政治家。這種“在實踐中學習”的特質,使其能在胡漢雜糅的複雜環境中建立起相對穩固的統治。
權力繼承的致命隱患
後趙朝廷內部的暗流湧動,揭示了封建王朝永恒的難題——權力繼承危機。程遐對石虎的警告“中山王勇悍權略,群臣莫及,恐非少主之臣”,精準預判了未來的禍端。石虎作為石勒的侄子“非陛下天屬”),憑借軍功與兵權形成尾大不掉之勢,而石勒卻固守“骨肉至親”“佐命之功”的傳統觀念,試圖用“伊、霍之任”的道德約束來化解權力威脅,這種對人性的過度樂觀最終埋下了禍根。
石勒的拒絕並非全然昏聵,而是夾雜著現實考量:“今天下未安,大雅衝幼,宜得強輔”。在分裂割據的時代,幼主臨朝確實需要強力輔佐,但若缺乏製度性約束,“強輔”必然異化為“權臣”。程遐與徐光的擔憂,本質上是“家天下”體製下的結構性矛盾——親情與權力無法兼容,信任與製衡難以兩全。石勒試圖用“參卿顧命”的妥協方式平衡各方,卻低估了石虎的野心與權力的腐蝕性,最終導致“中山王虎之門可設雀羅”的表麵平靜與實際危機四伏。
軍事攻防中的戰略得失
這一年的南北軍事衝突,展現了東晉與後趙在江淮、荊襄地區的拉鋸態勢。郭敬攻拔襄陽又失而複得,反映出雙方實力的相對均衡。而陶侃派遣桓宣鎮守襄陽的決策,則體現了東晉在防禦策略上的遠見。桓宣“招懷初附,簡刑罰,略威儀,勸課農桑”的治理方式,將軍事防禦與民生建設結合,用“載鉏耒於軺軒,親帥民芸獲”的親民姿態贏得民心,最終實現“趙人再攻之不能勝”的穩固局麵。這種“守土先安民”的思路,與祖逖、周訪的治邊策略一脈相承,證明亂世中民心向背往往比軍事力量更具決定性。
而成漢進攻寧州的戰役,則上演了“急功近利”與“穩紮穩打”的戰略博弈。費黑提出“待其智勇俱困,然後取之”的持久戰思路,與李壽“急攻之”的冒進形成對比,最終以李壽失利、放權給費黑告終。這一細節揭示了亂世軍事決策的關鍵:在地理複雜、人心未附的邊疆戰場,耐心與韌性往往比勇猛更重要。
各方勢力的生存邏輯
涼州張駿拒絕“稱涼王”卻“境內皆稱之為王”的微妙態度,展現了地方割據勢力的生存智慧——既需實際權力鞏固統治,又需“人臣”名分避免成為眾矢之的。這種“實至名不歸”的策略,使其在東晉與後趙的夾縫中保持了相對獨立。而東晉朝廷“進太尉侃為大將軍,劍履上殿”的殊遇與陶侃的“固辭不受”,則反映了門閥政治下的權力平衡藝術,陶侃通過退讓避免功高震主,實則鞏固了自身在荊州的實際權威。
曆史啟示:亂世中的權力與人性
鹹和七年的曆史片段,如同一麵鏡子映照出亂世的本質:權力是把雙刃劍,既能成就霸業,也能毀滅基業;人性在極端環境中被放大,石勒的清醒與自負、石虎的野心與隱忍、程遐的忠諫與私心,共同構成了權力遊戲的複雜圖景。石勒未能解決的繼承危機,最終在其死後爆發為石虎篡權的慘劇,印證了“防患於未然”的政治智慧何等重要。而桓宣治襄陽的成功,則提醒我們:在暴力橫行的時代,民生與教化才是長治久安的根基。
這段曆史更揭示了一個永恒規律:任何忽視製度建設、寄望於道德約束的權力架構,最終都會被人性的貪婪所吞噬。石勒的悲劇不在於缺乏識人之明,而在於未能建立起有效製衡權臣的機製,這正是亂世循環往複的深層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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