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日十六日),朝廷任命司徒王導為太傅,都督中外諸軍事;郗鑒為太尉,庾亮為司空。六月,又任命王導為丞相,把司徒這個官職撤銷,相關事務並入丞相府。王導這人性格寬厚,任用趙胤、賈寧等將領,但這些人很多都不遵守法紀,大臣們為此很頭疼。庾亮就給郗鑒寫信說:“皇上從八九歲到長大成人,在宮裡就跟宮女太監在一起,出了宮接觸的也都是武官和些沒見識的人,讀書沒人教他斷句,問問題也碰不上個有學問的。秦始皇想把老百姓當傻子糊弄,大家都知道不行,何況想把皇上當傻子呢!皇上現在年紀也不小了,應該把權力交給他,讓他親政。王導不僅不把權力還給皇上,還占著太傅這麼尊貴的位置,養了一堆不三不四的人。咱倆都受了先帝托付的重任,這麼大的奸臣不除掉,以後到了地下,怎麼有臉見先帝啊!”庾亮想和郗鑒一起起兵廢掉王導,郗鑒沒答應。南蠻校尉陶稱,是陶侃的兒子,他把庾亮的想法告訴了王導。有人勸王導偷偷做好防備,王導說:“我和庾亮休戚與共,這種沒根據的傳言,有腦子的人就不該說。就算真像你說的那樣,庾亮要是來了,我就戴著頭巾回家,有什麼可怕的!”王導還寫信給陶稱,說:“庾公是皇上的親舅舅,你應該好好侍奉他!”征西參軍孫盛也偷偷勸庾亮說:“王導一直有超脫世俗的胸懷,怎麼會乾那些平常人乾的事呢!這肯定是那些奸佞小人想離間朝廷內外的關係。”庾亮這才打消了念頭。孫盛是孫楚的孫子。這時候庾亮雖然在外地鎮守,但卻遙控著朝廷的大權,他占據著長江上遊,手握強兵,那些趨炎附勢的人大多都歸附他。王導心裡不平衡,每次遇到西風刮起塵土,他就舉起扇子擋住自己,慢悠悠地說:“庾亮帶來的塵土都能弄臟人!”王導任命江夏的李充為丞相掾。李充覺得當時社會風氣崇尚浮華空虛,就寫了篇《學箴》。他覺得老子說“絕仁棄義,民複孝慈”,難道真的是把仁義都拋棄了,老百姓才會變得孝順慈愛嗎?其實是因為真心踐行仁義的人少,借著仁義謀利的人多,大家都想把責任推給聖人,卻被一些表麵的形式所累。一般人隻看到表麵現象,能領悟到道理本質的人很少,越是執著於表麵的形式,就離本質越遠。所以李充寫《學箴》來破除這種蒙蔽,他說:“名聲彰顯的時候,道就被荒廢了;隻有減少那些被推崇的虛名,才能崇尚真正該重視的東西。沒有仁就不能讓萬物生長,沒有義就不能讓人知恥,仁義本來就不能遠離,去掉那些損害仁義的東西就行了。”
漢國的李弈堂兄、廣漢太守李乾告發大臣們謀劃廢立皇帝。秋天七月,漢主李壽讓他兒子李廣和大臣們在前殿盟誓,把李乾調任為漢嘉太守;任命李閎為荊州刺史,鎮守巴郡。李閎是李恭的兒子。
八月,蜀地一直下雨,老百姓又鬨饑荒又生病。李壽讓大臣們暢所欲言,說說國家的得失。龔壯呈上密封的奏章說:“陛下起兵的時候,對著星辰發誓,向天地宣告,和眾人歃血為盟,全國向晉稱臣,上天響應,百姓高興,這才成就了大業。但後來有人不明白您的苦心,您才暫時稱帝。現在下了一百天的雨,饑荒和疫病一起來,這可能是上天在警示陛下啊。我覺得應該遵守之前的盟誓,尊奉建康的晉朝,他們肯定不會吝嗇給您高爵重位來報答您的大功;雖然您的地位可能比現在低一級,但子孫後代卻能受益無窮,永遠保住福氣,這不是很好嘛!有人說巴、蜀二州歸附晉朝,當官的就榮耀,但六郡的人覺得不方便。以前公孫述在蜀地,外來的人掌權;劉備在蜀地,荊州來的人地位高。等到吳漢、鄧艾西征,整個國家都被滅了,哪還分什麼本地人和外地人!這些人不明白安穩的根基是什麼,隻知道貪戀名位,覺得跟著劉氏的郡守縣令才能在州郡當官;卻不知道那時候國家滅亡、君主都換了,哪能和今天這種正義之舉相比,現在可是君主榮耀臣子也顯達啊!還有人說我應該像法正一樣。我受陛下大恩,您讓我能安心生活;至於榮華富貴,不管是漢國還是晉國給的,我都不稀罕,又為什麼要效法正呢!”李壽看了奏章,心裡有點慚愧,就把奏章藏起來沒公開。
九月,漢國仆射任顏謀反,被誅殺。任顏是任太後的弟弟。漢主李壽趁機把成主李雄的兒子們都殺了。
冬天十月,光祿勳顏含因為年紀大了,辭去官職。有人說:“王導是皇上的老師,名位那麼高,百官應該對他行特彆的禮節。”太常馮懷就拿這事去問顏含。顏含說:“王導雖然地位尊貴,但從道理上講,也不該特彆恭敬。說要行特彆禮節的,可能是你們這些人的想法;我老了,不懂現在的這些事兒。”後來顏含又跟彆人說:“我聽說討伐彆的國家都不用問仁德的人,剛才馮祖思來問我這種討好權貴的事,難道我是個品德不好的人嗎!”郭璞曾經碰到顏含,想給他占卜。顏含說:“壽命長短由天定,地位高低看人為。修養自己但老天不眷顧,這是命運;堅守正道但彆人不理解,這是本性;我自己的性命我清楚,用不著占卜。”顏含退休二十多年,九十三歲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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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王翳槐的弟弟什翼犍在趙國做人質,翳槐病重的時候,讓各位部落首領立什翼犍為王。翳槐去世後,部落首領梁蓋等人覺得剛有大喪事,什翼犍又在那麼遠的地方,能不能回來還不一定;等他回來,說不定會出亂子,就商量再立個新王。翳槐的二弟拓跋屈,性格剛猛又狡詐,不如拓跋屈的弟弟拓跋孤仁厚,於是大家一起殺了拓跋屈,要立拓跋孤為王。拓跋孤不同意,他親自去鄴城迎接什翼犍,還請求自己留在趙國做人質;趙王石虎覺得他很仗義,就把他們倆都放了。十一月,什翼犍在繁畤以北登上代王的位子,改年號為建國,還把國家一半的土地分給拓跋孤。
當初,代王猗盧去世後,國內經常發生內亂,部落也都離散了,拓跋氏漸漸衰落。等到什翼犍即位,他又勇猛又有智謀,能把祖宗的基業重新振興起來,國內的人都歸附他。他開始設立各種官職,讓他們分彆掌管不同事務。任命代人燕鳳為長史,許謙為郎中令。還製定了關於謀反、殺人、奸盜等罪行的法律,法令清楚明白,政務處理起來也很簡單,沒有那些牽連審訊的麻煩事,老百姓都覺得挺安穩。從東邊的濊貊,到西邊的破落那,南邊到陰山,北邊到沙漠,各個部落大多都歸附了代國,人口達到幾十萬。
十二月,段遼從密雲山派人到趙國,請求趙國來迎接他;沒過多久又反悔了,又派人到燕國,請求燕國來迎接。
趙王石虎派征東將軍麻秋率領三萬士兵去迎接段遼,還告誡麻秋說:“接受投降就像麵對敵人一樣,可不能掉以輕心。”因為尚書左丞陽裕是段遼的舊臣,石虎就讓他做麻秋的司馬。
燕王慕容皝親自率領各位將軍去迎接段遼,段遼卻偷偷和燕國商量,想滅掉趙軍。慕容皝派慕容恪在密雲山埋伏了七千精銳騎兵,在三藏口把麻秋打得大敗,趙軍死了十分之六七。麻秋徒步逃跑才撿回一條命,陽裕被燕國俘虜。
趙國將軍範陽人鮮於亮丟了馬,沿著山路走不上去,就停下來,端端正正地坐著;燕國士兵把他圍住,大聲嗬斥他站起來。鮮於亮說:“我是貴人,從道義上講,不會向你們這些小人物屈服。你們能殺就趕緊殺,不能殺就滾蛋!”鮮於亮儀表堂堂,聲音洪亮,氣勢威嚴,燕國士兵都有點怕他,不敢殺他,就把這事報告給慕容皝。慕容皝派人給他送了匹馬,還和他交談,非常高興,任命他為左常侍,還把崔毖的女兒嫁給了他。
慕容皝得到了段遼的全部部眾。他用貴賓的禮節對待段遼,任命陽裕為郎中令。
趙王石虎聽說麻秋戰敗,氣得不行,把麻秋的官職和爵位都給削了。
【內核解讀】
這段史料聚焦於東晉中期與周邊政權的政治博弈、權力糾葛與社會動態,展現了亂世中各方勢力的生存邏輯與人性複雜,其中諸多曆史細節至今仍具啟示意義。
東晉中樞的權力暗戰:士族博弈的典型樣本
東晉朝堂的核心矛盾圍繞王導與庾亮的權力爭奪展開,這並非簡單的個人恩怨,而是士族集團間平衡被打破後的必然衝突。王導作為“王與馬共天下”的核心人物,以“寬厚”為名維係門閥政治平衡,卻因對趙胤、賈寧等將領的縱容引發朝野不滿。這種“放任式治理”本質上是士族對皇權的軟性架空,卻也埋下了內部傾軋的隱患。
庾亮的發難看似以“清君側”為名,實則暴露了外戚勢力對中樞權力的覬覦。他指責晉成帝“入則在宮人之手,出則唯武官、小人”,暗諷王導失職,卻巧妙回避了自身“遙執朝廷之權”的事實。這種“雙重標準”揭示了士族政治的虛偽性——無論何種借口,權力爭奪才是核心目的。
王導的應對堪稱政治智慧的典範:麵對庾亮的威脅,他以“角巾還第”的姿態示以坦蕩;對泄密的陶稱,他反勸其“善事庾公”;麵對孫盛的諫言,他始終保持克製。這種“以柔克剛”的策略,既維護了士族集團的表麵和諧,也為自己贏得了輿論支持。而“元規塵汙人”的慨歎,道儘了權力場域中勝利者對失敗者的精神碾壓,也暗示了東晉“主弱臣強”的政治困局難以破解。
思想覺醒與時代焦慮:李充《學箴》的現實意義
在門閥士族崇尚玄學、追逐浮虛的風氣中,李充的《學箴》如一聲驚雷,直擊時代病灶。他對老子“絕仁棄義,民複孝慈”的重新解讀,跳出了魏晉玄學“非儒即道”的二元對立,提出“仁義固不可遠,去其害仁義者而已”的辯證觀點,實為亂世中的清醒之論。
這一思想背後,是對西晉滅亡教訓的深刻反思。魏晉玄學過度追求“越名教而任自然”,導致士風頹廢、社會責任缺失。李充尖銳指出“逐跡逾篤,離本逾遠”,批判世人沉迷表麵形式而背離精神本質,這不僅是對當時學術風氣的糾偏,更揭示了一個永恒命題:任何思想若脫離現實土壤、淪為利益工具,終將走向異化。《學箴》的價值,在於它在玄學盛行的時代,為儒家倫理保留了合理空間,體現了思想融合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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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國亂象:權力合法性的脆弱與重構
成漢政權的內部動蕩,展現了少數民族政權在漢化過程中的典型困境。李壽以“禪讓”為名奪取皇位,卻因背離“稱籓東晉”的初始承諾而陷入合法性危機。龔壯的勸諫直擊要害:“天其或者將以監示陛下故也”,將自然災害與政治道德綁定,反映了傳統“天人感應”觀念對政權合法性的約束力。
李壽的矛盾心態極具代表性:既想通過稱帝鞏固權力,又無法擺脫中原正統觀念的影響;既依賴本土士族支持,又忌憚其“謀廢立”的潛在威脅。這種困境最終導致其采取極端手段——誅殺成主雄諸子,用血腥清洗換取短暫穩定,卻也埋下了政權覆滅的伏筆。成漢的興衰證明,在大一統觀念深入人心的古代中國,任何割據政權若不能解決合法性問題,終將難以長久。
代國崛起:鮮卑政權的製度化轉型
拓跋什翼犍的崛起是這段史料中的一抹亮色,標誌著鮮卑拓跋部從部落聯盟向成熟政權的關鍵轉型。他的成功並非偶然:對內“始置百官,分掌眾務”,建立官僚體係;“製反逆、殺人、奸盜之法”,完善法律製度;任用燕鳳、許謙等漢族士人,推動文化融合。這些舉措使代國“政事清簡,百姓安之”,為後來北魏統一北方奠定了基礎。
什翼犍的智慧體現在對傳統與變革的平衡:既保留“分國之半以與孤”的部落聯盟殘餘傳統,又積極引入中原政治製度;既依靠自身“雄勇有智略”的個人魅力,又注重建立製度化權威。這種漸進式改革避免了劇烈動蕩,使拓跋部在短短數年間實現“東自濊貊,西及破落那”的疆域擴張,展現了少數民族政權在學習先進文化過程中的強大生命力。
燕趙爭霸:軍事博弈中的人性光輝
慕容皝與石虎的密雲山之戰,既是軍事較量,也是人性考驗。段遼的反複無常反映了亂世中弱小勢力的生存困境——在強權夾縫中隻能以投機求存;麻秋的慘敗印證了“受降如受敵”的軍事真理,也暴露了趙軍的輕敵冒進。
鮮於亮的表現則堪稱亂世中的風骨典範:“身是貴人,義不為小人所屈”的宣言,展現了貴族精神的最後堅守;慕容皝“以馬迎之,與語大悅”的識人之舉,體現了政治家的胸襟氣度。這種“英雄相惜”的橋段,在殘酷的戰爭背景下更顯珍貴,也揭示了十六國時期政權更迭中,人才流動與文化融合的特殊通道——敵對雙方的精英分子往往能超越立場,在更高層次上實現價值認同。
曆史啟示:權力製衡與文明融合的永恒命題
這段史料跨越東晉、成漢、代國、後趙、前燕等多個政權,展現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典型特征:政治上,門閥與皇權的博弈塑造了獨特的權力結構;文化上,玄學與儒學的碰撞催生了思想創新;民族上,漢族與少數民族的互動推動了文明融合。
從現代視角看,這段曆史給予我們多重啟示:權力需要製衡,東晉的教訓證明缺乏製約的門閥政治終將導致內耗;改革需要漸進,代國的成功顯示製度轉型必須與社會現實相適應;文明需要包容,鮮卑政權的崛起印證了文化融合的強大生命力。這些跨越千年的智慧,至今仍在滋養著我們對權力、製度與文明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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