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元年公元457年,丁酉年)
春天,正月辛亥初一,改年號啦,同時大赦天下。
壬戌日,北魏皇帝到崞山打獵;戊辰日,回到平城。北魏任命漁陽王尉眷為太尉,負責處理尚書省的事務。
二月,北魏軍隊進犯兗州,朝著無鹽縣進軍,把東平太守南陽人劉胡給打敗了。劉宋皇帝趕緊下詔,派太子左衛率薛安都帶領騎兵,東陽太守沈法係帶領水軍,前往彭城抵禦北魏軍隊,他們都歸徐州刺史申坦指揮。等他們趕到,北魏軍隊已經撤走了。在這之前,有一群強盜聚集在任城的叢林裡,幾代人都搞不定他們,大家管他們叫“任榛”。申坦就請求帶著軍隊回去討伐這群強盜,皇帝同意了。“任榛”聽說後,都嚇得四散而逃。當時天氣乾旱,人和馬都又渴又累,最後沒取得啥成果就回來了。薛安都和沈法係因此被免職,不過還是讓他們以平民身份繼續任職。申坦按罪當斬,大臣們都為他求情,可皇帝就是不答應。沈慶之在集市上抱著申坦大哭,說:“你又沒罪卻要被處死。我在這集市上哭你,估計很快也會來陪你了!”相關官員把這事報告給皇帝,皇帝這才赦免了申坦。
三月庚申日,北魏皇帝在鬆山打獵;己巳日,回到平城。
北魏皇帝封他弟弟拓跋新成為陽平王。
劉宋皇帝守孝期滿後,就開始奢侈放縱起來,大興土木,搞各種建造。丹陽尹顏竣作為曾經的藩王舊臣,多次言辭懇切地勸諫,一點都不避諱,時間一長,皇帝就有點不高興了。顏竣覺得自己有才能,又深受皇帝舊恩,沒人能比得上,本以為能一直在朝廷中執掌大權;但他提的建議大多不被皇帝采納,心裡就懷疑皇帝是不是想疏遠他,於是就請求外調,想試探一下皇帝的心意。夏天,六月丁亥日,皇帝下詔讓顏竣當東揚州刺史,顏竣這下才開始慌了。
癸卯日,北魏皇帝前往陰山。
雍州管轄的地方有很多僑置的郡縣,刺史王玄謨上奏說:“這些僑置郡縣沒有實際的土地範圍,新舊混雜,亂七八糟,收租征稅也不按時,請求對它們進行土斷。”秋天,七月辛未日,皇帝下詔把雍州的三郡十六縣合並為一個郡。郡縣裡的流民不想被編入當地戶籍,就到處傳謠言說王玄謨要造反。當時柳元景家族勢力強大,他的很多族人都在雍州當郡守級彆的官員,聽到謠言後都想趁機討伐王玄謨。王玄謨讓雍州內外保持平靜,以消除大家的疑惑,同時趕緊派人快馬向皇帝報告,詳細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皇帝知道這是謠言,就派主書吳喜去安撫大家,還回複王玄謨說:“你都七十歲的老頭了,還想造反求啥呢!咱們君臣之間,完全可以相互信任,這事兒就當開個玩笑,讓你彆皺眉頭啦。”王玄謨這人一向嚴肅,不輕易笑,所以皇帝才這麼調侃他。
八月己亥日,北魏皇帝回到平城。
甲辰日,把司空、南徐州刺史竟陵王劉誕調任為南兗州刺史,任命太子詹事劉延孫為南徐州刺史。當初,高祖留下遺詔,說京口是重要的地方,離建康又近,不是宗室近親,不能鎮守此地。劉延孫的祖先雖然和高祖是同一源頭,但高祖那一支屬於彭城劉氏,劉延孫這一支屬於莒縣劉氏,之前從來沒排過輩分。皇帝既然讓劉延孫鎮守京口,就下詔讓他和皇室合為一族,還讓各位王爺都按輩分排大小。
劉宋皇帝在自家內宅行為不檢點,不管親疏、尊卑,這些事兒都傳到民間了,傳得那叫一個難聽。竟陵王劉誕為人寬厚有禮,而且在誅殺太子劉劭和丞相劉義宣時都立了大功,所以大家心裡都暗暗向著他。劉誕招攬了很多有才能、有武力的人,還儲備了精良的兵器和鎧甲,皇帝因此既害怕又嫉妒他,不想讓劉誕留在京城,就把他調去鎮守京口;但還是覺得他離京城太近有威脅,又把他調到了廣陵。劉延孫是皇帝的心腹大臣,所以讓他鎮守京口來防範劉誕。
北魏皇帝準備到東邊巡視,冬天,十月,下詔讓太宰常英在遼西黃山建造行宮。
十二月丁亥日,又把順陽王劉休範改封為桂陽王。
大明二年公元458年,戊戌年)
春天,正月丙午初一,北魏頒布禁酒令,釀酒、賣酒、喝酒的人一律斬首;不過遇到紅白喜事之類的場合,可以開禁,但有時間限製。北魏皇帝覺得官員和百姓經常因為喝酒鬨事,甚至還議論國家政事,所以才下了禁酒令。同時,朝廷增設了內外候官,專門監視各個部門以及州、鎮的官員。這些候官有時候會換上便服,混在官府和官署裡,找百官的過錯,一旦發現問題,有關部門就會嚴厲追查,嚴刑拷打逼他們認罪;官員貪汙滿二丈布帛的都要斬首。還新增了七十九條法律條文。
乙卯日,北魏皇帝前往廣寧溫泉宮,接著巡視平州;庚午日,到達黃山宮;二月丙子日,登上碣石山,眺望大海;戊寅日,往南到信都,在廣川打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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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酉日,任命金紫光祿大夫褚湛之為尚書左仆射。
丙戌日,建平宣簡王劉宏因為生病,辭去尚書令的職務;三月丁未日,去世。
丙辰日,北魏高宗回到平城,開始建造太華殿。當時,給事中郭善明這人,為人狡黠,愛拍馬屁,勸皇帝大規模建造宮殿。中書侍郎高允勸諫說:“太祖剛開始建造都城的時候,所修建的工程,都是趁著農閒的時候進行。何況咱們建國都這麼久了,永安前殿足夠用來舉行朝會,西堂和溫室也夠用來設宴休息,紫樓也能滿足登高遠望的需求;就算要擴建,也應該慢慢來,不能這麼倉促。現在估計這項工程要動用兩萬人,老弱的人負責供應糧草,人數又得翻倍,工期半年才能完成。一個人不種地,就可能有人挨餓,更何況這四萬人的勞力和花費,哪能說得完啊!陛下您可得多考慮考慮啊。”皇帝聽進去了他的話。
高允喜歡直言勸諫,朝廷裡有什麼不合適的事,他就求見皇帝,皇帝也經常屏退身邊的人,單獨聽他說。有時候從早說到晚,有時候連著幾天不出來,大臣們都不知道他們在說啥。高允說話有時候很尖銳,皇帝聽了都受不了,讓身邊的人把他扶出去,但最後還是對他很好。當時有人上奏章言辭激烈地指責彆人,皇帝看完後,對大臣們說:“君主和父親是一樣的。父親有過錯,兒子為啥不在眾人麵前寫信勸諫呢!反而在私下沒人的地方勸諫,難道不是不想讓父親的過錯暴露在外麵嗎!對於侍奉君主,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君主有得失,不能當麵陳述,卻上奏章公開勸諫,想暴露君主的短處,顯示自己的正直,這哪裡是忠臣該做的呢!像高允這樣的,才是真正的忠臣啊。我有過錯,他從來都是當麵說,甚至有些話我都聽不下去了,他也不回避。我聽到了自己的過錯,而天下人卻不知道,這難道不算忠誠嗎!”
和高允一起被征召入朝的遊雅等人都做了大官,還封了侯,他們的部下當官做到刺史、郡守的也有幾十上百人,可高允做了二十七年的郎官,一直沒升官。皇帝對大臣們說:“你們雖然拿著弓箭、佩刀站在我身邊,也就是白站著,從來沒說過一句糾正我過錯的話;就知道在我高興的時候,求官要爵位,現在都沒什麼功勞卻成了王公貴族。高允拿筆輔助我治理國家幾十年,功勞不小,卻不過是個郎官,你們不覺得羞愧嗎!”於是任命高允為中書令。
當時北魏的官員都沒有俸祿,高允經常讓兒子們去砍柴賣柴維持生計。司徒陸麗對皇帝說:“高允雖然受到陛下的寵愛優待,但家裡很窮,妻子兒女的生活都難以維持。”皇帝說:“你為啥不早點說呢?現在看我重用他了,才說他窮!”當天,皇帝就到了高允家,隻見幾間草房,蓋著布被,穿著舊棉襖,廚房裡隻有鹽和青菜。皇帝不禁歎息,賞賜給他五百匹布帛,一千斛糧食,還任命他的大兒子高悅為長樂太守,高允堅決推辭,皇帝沒答應。皇帝很敬重高允,經常稱呼他為令公,而不叫他的名字。
遊雅經常說:“以前史書上稱讚卓子康、劉文饒的為人,有些小心眼的人可能不信。我和高允交往四十年了,從來沒見過他有喜怒的表情,這才知道古人說的不假啊。高允內心聰明,外表溫和柔順,說話還有點結巴。以前崔司徒曾經跟我說:‘高允才華橫溢,學識淵博,是一代傑出的人才,就是缺少那種剛直不阿的風骨氣節。’我當時也這麼覺得。等到崔司徒獲罪,事情起因很小,皇帝下詔當麵責備他的時候,崔司徒嚇得聲音都啞了,腿也發抖,幾乎說不出話來;宗欽以下的官員,都趴在地上,嚇得流汗,臉色慘白。隻有高允一個人能有條有理地陳述事情的道理,申辯解釋是非曲直,言辭清晰明了,聲音高亢響亮。連皇帝都被他打動,聽的人也都精神一振,這難道不是剛直不阿嗎!宗愛當時正掌權,威風震動天下。曾經召集百官在朝堂上,王公以下的官員都跑到庭院裡去跪拜,隻有高允走上台階,隻是作了個揖。從這件事來看,當年汲黯可以躺著見衛青,又算什麼平等相待呢!這難道不是風骨氣節嗎!人啊,確實不容易真正了解;我心裡看錯了他,崔司徒又說漏了嘴,這大概就是管仲對鮑叔牙去世感到悲痛的原因吧。”
乙醜日,北魏東平成王陸俟去世。
【內核解讀】
這段記載聚焦於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元年至二年公元457年至公元458年)與北魏文成帝時期的曆史事件,從中可窺見南北朝對峙時期的政治生態、社會矛盾與人物群像,其背後的曆史邏輯與人性張力值得深入剖析:
南朝宋:皇權動蕩與製度困局
宋孝武帝劉駿的統治時期,集中體現了南朝皇權的脆弱性與統治階層的內耗:
帝王集權與君臣裂痕:孝武帝“奢淫自恣”,對元老重臣顏竣的諫言從“不悅”到刻意疏遠,最終將其外放,暴露了皇權對“異見”的零容忍。顏竣從“恩舊莫比”到“大懼”的轉變,印證了南朝“伴君如伴虎”的政治現實——功臣與帝王的信任紐帶,在集權欲望麵前不堪一擊。而孝武帝對王玄謨的“戲言安撫”,看似輕鬆,實則暗含對地方勢力的猜忌,折射出中央與地方的緊張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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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室矛盾與權力博弈:竟陵王劉誕因“寬而有禮”“多聚才力”遭皇帝猜忌,從京口徙鎮廣陵,背後是南朝宗室相殘的惡性循環。劉裕遺詔“京口非宗室近親不得居之”,而孝武帝打破慣例,讓外姓劉延孫鎮守,並強行“合族”以拉攏,既體現了對宗室的極端不信任,也暴露了皇權依賴“腹心之臣”鞏固統治的無奈。這種對親疏關係的刻意操控,反而加劇了統治集團的分裂。
製度改革的阻力:王玄謨提出“土斷”僑郡縣,本意是解決“租課不時”的問題,卻因觸動流民利益引發“謀反”謠言。這反映出東晉以來“僑置郡縣”製度積弊已深,改革必然遭遇既得利益者的反噬。而地方豪強如柳元景家族)“乘聲欲討玄謨”,則暴露了南朝地方勢力尾大不掉的隱患。
北魏:漢化轉型中的治理探索
北魏文成帝時期的政策,展現了鮮卑政權向中原王朝轉型的努力與矛盾:
嚴刑峻法與統治平衡:北魏頒布“酒禁”釀、酤、飲者皆斬)、嚴懲貪腐贓滿二丈即斬),並增設“候官”監察百官,看似嚴苛,實則是為了遏製“因酒致鬥”“議國政”的亂象,強化中央權威。但過度依賴酷法也潛藏風險——“訊掠取服”可能導致冤假錯案,激化官僚集團與皇權的矛盾。
漢化精英與保守勢力的博弈:高允的諫言與郭善明的“傾巧”形成鮮明對比:高允主張“因農隙興造”“恤民力”,體現了儒家“民本”思想對鮮卑統治者的影響;而郭善明煽動“大起宮室”,則代表了部分鮮卑貴族急於彰顯權威的保守心態。文成帝最終采納高允的建議,反映出北魏統治階層中漢化派的暫時勝利,但“太華殿”的修建仍暗示了皇權對“威儀”的需求,漢化轉型仍存阻力。
官僚體係的困境與清明個案:北魏“百官無祿”的製度缺陷,導致官員不得不“樵采以自給”如高允),這既是鮮卑部落製遺留的問題缺乏俸祿體係),也加劇了貪腐隱患。高允作為“真忠臣”的形象被刻意塑造——他“麵陳過失”而非“上表顯諫”,符合儒家“君父一體”的倫理;其“草屋布被”的清廉,更成為北魏統治者標榜“德治”的符號。但這種個案的清明,恰恰反襯了整個官僚體係的腐朽。
跨政權的共性:權力本質與人性考驗
南北對峙的表象下,隱藏著封建皇權的共通邏輯:
信任的脆弱性:宋孝武帝對顏竣、劉誕的猜忌,北魏文成帝對百官的監視,本質上都是皇權“家天下”屬性的體現——統治者既需要依賴官僚與宗室維護統治,又恐懼其威脅自身權力,形成“用之疑之”的永恒悖論。
改革的兩難:無論是南朝的“土斷”還是北魏的“漢化”,都需平衡“效率”與“穩定”:改革過急則引發反彈如王玄謨遭誣陷),保守則積弊難除如北魏“無祿”製度)。
道德符號的工具化:宋孝武帝用“合族”拉攏劉延孫,北魏標榜高允的清廉,都是將道德與倫理轉化為權力工具——前者以“宗族親情”掩蓋政治算計,後者以“忠臣形象”強化官僚服從。
曆史啟示:製度與人性的永恒博弈
這段曆史揭示了一個核心命題:任何政權的長治久安,都依賴於製度合理性與人性包容性的平衡。南朝因“內耗”與“猜忌”加速衰落,北魏因“漢化”與“酷法”的矛盾延緩了轉型,最終都為後來的統一埋下伏筆。而高允的“直諫”、王玄謨的“自安”、顏竣的“懼禍”,則展現了個體在權力漩渦中的掙紮——在製度缺陷與皇權專製下,即便是精英也難以逃脫“身不由己”的命運。
從更宏觀的視角看,南北朝的對峙不僅是軍事與疆域的爭奪,更是治理模式的競爭:南朝困於門閥與宗室的內耗,北魏則在漢化與保守中搖擺,最終由兼具兩者優勢的隋唐完成整合。這段曆史的價值,正在於其展現了製度變革的艱難、權力博弈的殘酷,以及人性在時代洪流中的閃光與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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