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醜這天,朝廷封邵陵王蕭綸為司空,鄱陽王蕭範為征北將軍,柳仲禮為侍中、尚書右仆射。侯景這邊也封於子悅、任約、傅士悊為儀同三司,夏侯譒為豫州刺史,董紹先為東徐州刺史,徐思玉為北徐州刺史,王偉為散騎常侍。皇上還封王偉為侍中。
乙卯這天,侯景又上奏說:“剛收到西岸傳來的消息,高澄已經占領了壽陽和鐘離,我現在都沒地兒呆了。請求借廣陵和譙州給我,等我奪回壽陽,就把這兩地還給朝廷。”還說:“援軍都在南岸,我得從京口渡江。”太子都答應了他。
癸卯這天,朝廷宣布大赦天下。
庚戌這天,侯景又上奏說:“永安侯蕭確、直閣趙威方老是隔著柵欄罵我,說‘天子雖然和你結盟了,但我早晚要把你打敗’。請把蕭確和趙威方召回城裡,我馬上就撤軍。”皇上就派吏部尚書張綰去召蕭確回來。辛亥這天,任命蕭確為廣州刺史,趙威方為盱眙太守。蕭確多次上奏堅決推辭,不想進城,皇上不答應。蕭確先讓趙威方進城,自己打算往南跑。邵陵王蕭綸哭著對蕭確說:“城被圍了這麼久,皇上又擔憂又危險,咱們做臣子的,心裡急得像著火一樣。所以才先跟侯景結盟,想之後再想辦法。皇命都已經定了,你怎麼能違抗呢!”當時台城的使者周石珍、東宮的主書左法生也在蕭綸這兒,蕭確對他們說:“侯景雖說要走,但一直不解開包圍圈,他什麼心思,大家都明白。現在召我進城,對局勢有什麼好處!”周石珍說:“皇上旨意都這樣了,您哪能推辭!”蕭確還是很堅持,蕭綸大怒,對趙伯超說:“譙州刺史,你給我把他殺了!拿著他的頭去交差!”趙伯超拔刀看著蕭確說:“我趙伯超認識您,可刀可不認識!”蕭確沒辦法,隻好流著淚進城了。
皇上平常一直吃素,等城被圍了這麼久,皇上廚房的蔬菜都沒了,隻能吃雞蛋。蕭綸借著使者短暫聯係上皇上,給皇上送了好幾百個雞蛋。皇上親自一個個挑選,忍不住抽噎哽咽起來。
湘東王蕭繹把軍隊駐紮在郢州的武城,湘州刺史河東王蕭譽把軍隊駐紮在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陽王蕭慥把軍隊駐紮在西峽口,他們都借口等四方的援兵,一直拖延不前進。中記室參軍蕭賁,是個耿直的人,覺得蕭繹不早點出兵,心裡很不滿。有一次他和蕭繹玩雙六遊戲,該吃子的時候卻不落子,蕭賁說:“殿下您根本就沒有下的意思啊。”蕭繹因此對他懷恨在心。等接到皇上讓撤軍的命令,蕭繹就想班師回朝,蕭賁說:“侯景作為臣子起兵攻打京城,現在要是撤兵,他還沒來得及渡江,就算是小孩都能把他殺了,他肯定不會這麼輕易走的。大王您帶著十萬大軍,還沒見到賊兵就撤退,這怎麼行呢!”蕭繹聽了很不高興,沒過多久,就找個借口把蕭賁殺了。蕭慥是蕭懿的孫子。
東魏河內有四千多家百姓,因為魏北徐州刺史司馬裔是他們同鄉,就一起去投奔他。丞相宇文泰想封賞司馬裔,司馬裔推辭說:“這些士大夫從遠方來歸附朝廷,我哪能統率他們呢!靠出賣忠義之士來求榮華富貴,這不是我想要的。”
侯景把東府的米都運進了石頭城,運完之後,王偉聽說荊州的軍隊撤退了,而且援軍雖然多,但各自為政,沒人統一指揮,就勸侯景說:“您以臣子的身份起兵,圍攻皇宮,逼迫侮辱皇後和太子,還破壞宗廟,就算把您的頭發拔光,都數不清您的罪過。就您現在這樣,還能有容身之地嗎!自古以來,違背盟約卻取得勝利的例子多了去了,您就等著看局勢變化吧。”臨賀王蕭正德也對侯景說:“大功眼看就要告成了,怎麼能放棄呢!”侯景聽了,就上奏給皇上,列舉了皇上十條過失,還說:“我現在之所以敢冒犯您,說這些直率的話,是因為我即將離開。陛下您喜歡粉飾太平,不愛聽真話,把怪異的現象當成吉祥的征兆,把上天的譴責不當回事。闡釋儒家經典卻排斥前代大儒,這是王莽那時候的做法。用鐵鑄錢,重量沒個標準,這是公孫述的製度。隨便封官,朝廷製度雜亂無章,就像更始帝和趙倫當政時一樣。豫章王把父親當成仇人,邵陵王在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就戴孝,這是石虎那種風氣。大興土木修建寺廟,各種浪費,讓老百姓挨餓,就跟笮融、姚興那時候一樣。”又說:“建康的宮殿奢華無比,陛下您隻和主書一起決斷國家大事,政事都靠賄賂來辦,那些宦官豪橫,和尚們都很富有。皇太子隻知道喜歡珠寶美玉,沉迷酒色,說的話都是些輕薄之語,寫的詩也都是些男女情愛的內容;邵陵王所到之處一片殘破;湘東王的手下貪婪放縱;南康王、定襄王這些人,就像獼猴戴帽子,徒有其表。您這些孫侄,身為藩王,我起兵都一百天了,卻沒一個來救您的。這樣的朝廷還想長久,從來都沒聽說過。以前鬻拳用武力勸諫楚王,楚王最後改正了錯誤,我今天這麼做,又有什麼罪過呢!希望陛下能吸取教訓,遠離小人,接納忠臣,讓我沒有再次起兵的擔憂,陛下也不用遭受被困孤城的恥辱,那老百姓就太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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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看完這份奏章,又慚愧又生氣。三月丙辰初一這天,在太極殿前設壇,向天地宣告侯景違背盟約,舉烽火,擊鼓呐喊。當初剛閉城的時候,城裡男女有十多萬,能披甲打仗的有兩萬多人;被圍久了之後,很多人身體浮腫,呼吸急促,死了十分之八九,能守城的不到四千人,而且都又弱又喘。路上到處都是屍體,都來不及掩埋,腐臭的汁水填滿了溝渠,但大家心裡還是盼著援軍來。柳仲禮卻整天和歌妓妾室在一起,喝酒作樂。將領們每天都來請求出戰,柳仲禮都不答應。安南侯蕭駿勸邵陵王蕭綸說:“城都這麼危險了,都督卻不救援,如果萬一城破了,殿下您還有什麼臉麵活在世上!現在應該把軍隊分成三路,出其不意攻打賊兵,或許能成功。”蕭綸不聽。柳津登上城牆對柳仲禮說:“你君父都在危難之中,你卻不儘力,百年之後,人們會怎麼說你!”柳仲禮也不當回事。皇上向柳津問對策,柳津回答說:“陛下有邵陵王這樣的兒子,我有柳仲禮這樣的兒子,不忠不孝,賊兵怎麼能平定!”
戊午這天,南康王蕭會理和羊鴉仁、趙伯超等人把營地推進到東府城北麵,約定晚上渡河進軍。結果到了天亮,羊鴉仁等人還沒到,侯景的軍隊察覺到了。營地還沒建好,侯景就派宋子仙來攻打,趙伯超一看形勢不對,扭頭就跑。蕭會理等人的軍隊大敗,戰死和淹死的有五千人。侯景把他們的頭堆在宮闕下,給城裡的人看。
【內核解讀】
這段聚焦侯景之亂中期的權力博弈與城防危機,字裡行間儘顯南梁末年的政治潰爛與人性掙紮,其曆史細節折射出三個深刻的時代命題:
權力遊戲中的“忠誠”幻象
侯景與梁廷的周旋,本質是一場用謊言包裹的生存博弈。從“求借廣陵、譙州”的假意妥協,到陳奏“十失”的撕破臉皮,侯景的策略始終以試探底線為核心——而梁廷的應對,暴露了封建皇權的致命弱點:
梁武帝的“蔬食”與“歔欷”,看似有帝王悲憫,實則是對現實的逃避。麵對侯景的步步緊逼,他既無強硬反擊的決心,又對宗室援軍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最終淪為道德符號的空殼。
太子的“答許之”,更像飲鴆止渴的權宜之計。明知侯景“不解長圍”,卻仍寄望用官職安撫如任永安侯確為廣州刺史),本質是將政治博弈簡化為利益交換,忽視了叛亂者“背盟而捷”的底層邏輯。
而宗室諸王的表現,更戳破了“家國同構”的神話:邵陵王綸一邊怒斥永安侯確“拒違成命”,一邊對柳仲禮的擁兵觀望無計可施;湘東王繹以“俟四方援兵”為借口滯留不進,甚至因一句“都無下意”的嘲諷誅殺蕭賁——他們的“忠誠”,早已被權力私欲稀釋為“事不關己”的冷漠。
軍事潰敗背後的組織崩塌
台城之圍的悲劇,不僅是兵力懸殊的結果,更是“不相統壹”的係統性崩塌。
援軍的“多而無序”堪稱致命:柳仲禮身為都督,卻“唯聚妓妾,置酒作樂”,對父親柳津“君父在難”的質問置若罔聞;南康王會理的夜襲計劃因將領“曉猶未至”而敗露,五千士兵淪為炮灰。這種“各懷鬼胎”的鬆散聯盟,恰好印證了王偉“援軍雖多,不相統壹”的判斷。
守城方的消耗更觸目驚心:從“男女十餘萬,擐甲者二萬餘人”到“死者什八九,乘城者不滿四千人”,不僅是人數的銳減,更是士氣的崩盤。橫屍滿路、爛汁滿溝的慘狀,與柳仲禮的宴樂形成刺眼對比,揭示出封建軍隊“私兵化”的痼疾——士兵的生死,遠不及將領的私利重要。
道德批判的雙重悖論
侯景奏疏中的“十失”,看似是對梁廷的辛辣控訴如斥武帝“崇飾虛誕”、太子“酒色是耽”),實則是叛亂者的自我合理化。有趣的是,這些批判竟句句戳中要害:
武帝沉迷佛教“修建浮圖,百度糜費”,確與笮融、姚興的佞佛誤國相似;
宗室諸王“親為孫侄,位則籓屏,臣至百日,誰肯勤王”,恰是石虎式骨肉相殘的前兆;
“政以賄成,諸閹豪盛”的腐敗,更坐實了南梁吏治的潰爛。
但侯景的“讜直”,本質是強盜對主人的指責。他“圍守宮闕,逼辱妃主,殘穢宗廟”的暴行,早已超越政治反叛的範疇,淪為赤裸裸的權力掠奪。這種“以正義之名行不義之實”的悖論,恰恰暴露了亂世中道德話語的工具化——誰掌握話語權,誰就能將暴行包裝為“兵諫”。
最終,台城的陷落已成定局。這場鬨劇般的攻防戰,不僅摧毀了南梁的統治根基,更留下一個殘酷的曆史教訓:當權力失去製約、忠誠淪為表演、組織徹底渙散時,再堅固的城牆,也擋不住人心的崩塌。而侯景與梁廷的互相撕扯,不過是將南朝的潰爛,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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