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步雲硬著頭皮說:“很多模型、術語,看得雲裡霧裡。但我也不知不覺進入了一番天地,比如那些報告裡寫的戰略風險、政策對衝,說白了,不就是咱們地方上常遇到的錢袋子、飯碗子問題,隻不過放大了無數倍。比如那份講全球供應鏈的,說我們容易被人家卡脖子,這不就跟我們北川當初搞的那個稀土產業園一樣嘛?上頭一收緊出口配額,下頭的企業就嗷嗷叫,工人就要沒飯吃。報告裡提的建立多元化供應渠道,我們在下麵就是想辦法多找幾個買家,多扶持一些本地替代技術,道理是一個道理,就是盤子大小不同。”
秦勉靠在椅背上,眯縫著眼睛,沒有說話。
胡步雲趕緊說:“我的觀點無法提升到理論高度,話也很糙,您彆介意。”
秦勉揚了揚手,“你繼續說。”
胡步雲點點頭,“那我就繼續放厥詞了,您要覺得我在胡說八道,就當我是在放屁好了。比如講糧食安全的資料裡,分析什麼氣候風險、國際糧價波動,數據圖表一大堆。我就想起前幾年北川一個縣發大水,衝了糧倉,縣裡立馬就得想辦法從鄰省調糧,還得防著糧販子囤積居奇、趁機抬價。這報告裡說的底線思維、應急機製,不就是我們當時手忙腳亂乾的事嗎?隻不過我們靠的是人脈關係現場協調,報告裡把它變成了預案和流程圖。”
秦勉身體微微前傾:“哦?那你覺得,是你們地方的做法管用,還是報告裡的預案管用?”
胡步雲撓撓頭:“這得分情況。真遇到火燒眉毛,比如糧倉真淹了,那肯定是縣長老王一個電話打給隔壁縣長老張借糧最快。但要是沒出事的時候,那肯定是報告裡寫的,把各種可能都想到,提前把預案做好,把糧倉建結實點,更重要。我們那叫救火,報告裡教的是防火。”
胡步雲頓了頓,自嘲地笑了笑:“當然,下麵也沒少防火,就是沒人家整得這麼係統,這麼高級。我們靠的是經驗,靠的是知道哪個山頭容易起火,哪條河愛發大水。報告裡靠的是數據和模型,預測哪片林子溫度高、濕度低,容易自燃。路子不一樣,目的差不多。”
辦公室裡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秦勉沒評價他對錯,隻是問:“那你看了這些,覺得我們研究這些東西,有用嗎?”
“太有用了!”胡步雲這次回答得斬釘截鐵,“以前在地方,就知道埋頭拉車,聽省裡的,聽市裡的。看了這些才明白,省裡市裡聽誰的?還不是聽這些報告背後琢磨出來的大方向?就像開車,以前我就知道管好自己那一段路彆撞上,現在才看清,原來還有人在天上看著整個地圖,研究哪裡是懸崖,哪裡有坑,哪裡該修橋鋪路。雖然我現在還看不懂地圖上那些複雜的標記,但我知道這玩意兒重要,是真能避免翻車的。”
秦勉直愣愣地看著胡步雲。
胡步雲被他看得有點發毛,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趕緊補充道:“和您這樣的大知識分子相比,我就是個粗人,瞎琢磨,老師您彆見笑。”
秦勉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眼神卻很銳利,“胡步雲,你要知道,任何精妙模型都難以完全替代的實踐智慧。模型可以預測大趨勢,可以量化風險,但具體到哪個山頭起火,哪條河決堤,哪個糧販子可能擾亂市場,恰恰需要你這種從泥裡滾出來的土經驗。”
胡步雲愣住了,心裡自來到研究所後一直存在的自卑感,第一次被另一種奇異的感覺衝擊。
秦勉沒給他時間細想,話鋒一轉,問了個看似不相乾的問題:“招待所的食堂,吃得慣嗎?”
胡步雲下意識回答:“還行,就是京都菜有點淡,不如我們北川的夠味。”
秦勉點點頭:“淡有淡的好處。你剛才說的那些‘山頭’‘糧倉’,很好。以後看資料,不用糾結那些你看不懂的模型和術語。你隻需要做一件事:看到那些宏大戰略、複雜政策時,想想你在北川,在蘭光縣,在建安市,具體是怎麼乾的?遇到過什麼坎兒?是怎麼邁過去的?或者,如果你是執行這些政策的人,你會怎麼乾?會遇到哪些報告裡沒寫出來的麻煩?”
胡步雲隻覺得一陣頭皮發麻,自己這個資料閱讀員的身份,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但他還是連連點頭,恭敬地說道:“好的,謝謝老師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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