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北方那片殺聲震天的冰冷戰場不同,南洋的棉蘭老島,永遠被濕熱的空氣與無儘的翠綠包裹。
雨林深處,一座新近搭建的茅草學堂裡,陳知棟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天、地、君、親、師!跟老夫念!”
他用儘全身力氣,將戒尺重重敲在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一片茫然和嬉笑。
一個膽大的男孩抓起一隻色彩斑斕的甲蟲,高高舉起,用土話向同伴們炫耀著。
另一個則乾脆躺在地上,用腳丫子去夠房梁上垂下來的一根藤蔓。
剩下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嘰裡呱啦地吵嚷著,完全將他這個“老師”當成了空氣。
“肅靜!肅靜!”
陳知棟氣得渾身發抖,他衝下講台,一把抓住一個正在玩弄自己腳趾的半大孩子。
“老夫說的話,你聽見沒有!念!”
那孩子被他猙獰的表情嚇了一跳,隨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哭聲像個信號,瞬間,整個學堂變成了猴子的樂園。
“對牛彈琴!簡直是對牛彈琴啊!”
陳知棟頹然地鬆開手,踉蹌著退回講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胸口悶得發慌。
他,陳知棟,寒窗苦讀四十餘載,自詡滿腹經綸,不說經天緯地之才,教化幾個蒙童總該是手到擒來。
可現實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這些土著孩童,根本不是蒙童,他們是野人!是聽不懂人話的牲口!
君臣父子?尊卑有序?
他在這裡聲嘶力竭地講了兩個月,這些小崽子們連最簡單的“坐下”都學不會!
這哪裡是教化!這分明是折磨!
“當啷啷……”
掛在學堂門口的一塊破銅片被敲響,這是下學的信號。
鐘聲未落,那群頑童便如出籠的野猴子,一哄而散,尖叫著衝進了雨林,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空蕩蕩的學堂裡,隻剩下陳知棟一人,呆立在原地。
……
夜幕降臨,雨林裡的蟲鳴蛙叫彙成一片喧鬨的交響。
陳知棟身心俱疲地坐在學堂門口,呆呆地望著頭頂那輪陌生的殘月。
兩名身著赤色軍服的駐島明軍士兵,抬著一個木箱,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泥濘的空地,向他走來。
“陳教監,您這個月的補給到了。”
為首的士兵將木箱放下,對他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態度恭敬。
“有勞二位軍爺了。”陳知棟有氣無力地拱了拱手。
“陳教監客氣了,您才是辛苦,我等佩服。”
士兵憨厚地笑了笑,又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
“這是兄弟們打的野味,給您加加餐。”
說完,兩人便轉身離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陳知棟看著腳邊的木箱,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將其打開。
箱子最上麵,是二十枚嶄新的銀元。
這是他的俸祿,從九品歸化儒教監的俸祿。
銀元下層,則整齊地碼放著一疊疊花花綠綠的紙包,幾個鐵皮罐頭,一小袋精鹽,一袋大米,甚至還有兩塊散發著皂角清香的肥皂。
生活用度一應俱全,這樣的待遇不可謂不高。
他歎了口氣,燒開一鍋雨水,將麵餅和調料包投了進去,很快,一股濃鬱的肉香便在簡陋的茅草屋裡彌漫開來。
這霸道的香味,甚至壓過了屋外雨林的潮濕與腐臭。
陳知棟挑起一筷子麵,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