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東京城。
黎朝的皇宮被血水反複衝刷,殿前的石階縫隙裡,依舊滲著淡淡的腥甜。清軍的旗幟已經取代了黎氏的龍旗,在濕熱的風中無力地耷拉著。
盧宗耀身著一身繳獲來的黎王龍袍,大喇喇地坐在王座之上。
他俯瞰著階下一眾將領,清了清嗓子。
“黎氏無道,昏聵無能,致使民不聊生,天怒人怨。我等替天行道,如今,這安南千裡江山,已是我等囊中之物!”
“然國不可一日無君。”
“朕意,建國號為‘大越’,改元‘武泰’,定都於此。”
“朕”字一出,殿內死寂。
眾人齊刷刷地僵住,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望著寶座上那個既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身影。
兩廣總督石琳眉頭緊鎖,往前踏出一步。
“盧將軍,此事……是否太過草率了?”
“黎氏雖滅,然戰事初定,我們根基未穩。此刻便貿然稱帝建國,未免太過招搖。”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沉重。
“更何況,明軍大軍隨時可至!將軍,諸位弟兄,明軍兵鋒之強盛,火器之犀利,我等在廣東皆有目共睹,若因我等僭越之舉,引來明軍主力圍剿,屆時,彆說開國建業,恐怕這安南之地,都將成為我等十萬弟兄的埋骨之所啊!”
“石總督所言,不無道理。”
另一名須發花白的老將也隨之出列附和。
“將軍,我等當務之急,應是休養生息,整合安南,徐圖發展,而非急於這一時之名分。名分是虛,活下去才是實!”
兩人的話讓不少將領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他們都怕明軍。
那種怕,是真真切切刻在骨頭裡的。
盧宗耀臉上的笑意還在,可那笑容卻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緩緩坐回王座,雙手緊緊攥住扶手。
看著殿下神色凝重、言辭懇切的石琳,以及那些附和石琳的將領,一股無法抑製的猜忌與殺意,在他心中瘋狂滋生。
石琳是漢人,在軍中的威望,不比他這個滿人漢姓的廣州將軍差。
有他在,自己這皇帝的位子,便坐不安穩。
更要命的是,石琳句句不離明軍,字字都戳在他心底最深的恐懼上。
可越是恐懼,他就越要用更瘋狂的舉動來掩飾。
“石總督,你是我大越的國之柱石,所言甚是。”
盧宗耀緩緩站起身,走下台階,親切地拍了拍石琳的肩膀。
“此事,是朕考慮不周。”
“今夜,朕在後殿設宴,為你我二人,也為諸位弟兄接風洗塵,到時,你我再從長計議。”
石琳看著盧宗耀那張笑臉,聽著他嘴裡那半點沒改口的自稱,心裡莫名地竄起一股寒氣。
他張了張嘴,還想再勸,可對上盧宗耀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是夜,後殿燈火通明。
酒宴之上,歌舞升平,仿佛白天的紛爭都已煙消雲散。
盧宗耀頻頻舉杯,與石琳推杯換盞,言語間滿是倚重與信賴。
酒過三巡,盧宗耀臉頰泛紅,他放下酒杯,動作卻很穩。
“石總督,你我相識多年,一同從廣東敗退至此,說是生死弟兄也不為過。”
“但朕有一事不明,還望總督解惑。”
石琳放下酒杯,正色道:“將軍但說無妨。”
盧宗耀身子微微前傾,一雙眼睛死死地盯在石琳臉上。
“你今日在大殿上,翻來覆去地提明軍,到底是什麼意思?”
“怎麼,是想奪了朕的兵權,好帶著弟兄們去向那朱明小兒搖尾乞憐,換一個封妻蔭子嗎?”
石琳聞言,渾身一震,酒意瞬間去了七八分,他猛地站了起來。
“你……你血口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