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作南進,實為逃命
東京城以南十裡官道上,一支近兩千人的隊伍正倉皇而行。
車輪碾過土路,發出滾滾悶響,馬蹄急促,踢起的煙塵,久久不散。
黎維袷坐在一頂敞篷步輿上,顛簸得他五臟六腑都錯了位。
他忍不住回頭望向京城的方向。
然而目之所及,蔥鬱連綿的林木已徹底遮蔽了那座他剛剛逃離的都城。
他側耳傾聽,但身後除了自己這支隊伍的嘈雜,並無半點槍炮聲傳來。
“看來,那些該死的北方蠻子還沒追上……”
黎維袷緊繃的神經稍稍一鬆,長長地舒了口氣,隻覺得黏在背上的絲綢朝服又濕熱了幾分。
他這邊是鬆了口氣,可走在隊伍最前方,負責護衛的禁軍指揮使阮忠,此刻卻心頭警鈴大作。
他猛地一拽韁繩,胯下戰馬受驚,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
他的目光掃過官道兩旁那深邃的叢林。
太安靜了。
安靜得令人窒息。
安南的叢林,素來是蟲鳴鳥叫,猿啼獸吼,喧鬨不休。
可此刻,他們這支近兩千人的隊伍行軍至此,竟連一隻飛鳥都沒有驚起,仿佛整個叢林都變成了一座寂靜的墳場。
這絕不正常!
阮忠轉過頭,眉頭緊鎖成一個“川”字,他沉聲向身旁的副官問道:
“斥候可有消息回報?”
副官臉色也是隨之一變:
“稟大人,派出去的三組斥候,至今……並無一人返回。”
阮忠瞳孔猛地一縮!
他親自定下的規矩,斥候四人一組,無論是否遭遇敵情,每隔半個時辰,必須派一人返回彙報,以防被敵人一鍋端,而主力大軍卻成了聾子瞎子,毫無察覺。
算算時間,最早出發的那一批斥候,早已過了半個時辰!
阮忠額頭逐漸沁出冷汗,他最後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前方道路,不再有絲毫猶豫,猛地抽出腰間那支鋥亮的燧發短銃,用儘全身力氣嘶吼道:
“全軍戒備!“
黎維袷的皇室禁軍,在整個黎朝一眾酒囊飯袋的軍隊中,絕對算得上是鶴立雞群的異類。
當邊境的守軍將領們還在為手底下的“兩腳牲口”分不清左右發愁時,這支禁軍已經能夠有條不紊地操演完整的三段射擊。
隨著指揮使一聲令下,訓練有素的士兵們瞬間行動起來,外圍的士兵齊刷刷地舉起米尼步槍,緊張地對準了兩側的叢林。
內圈的士兵則迅速將那些驚慌失措的官員、家眷護在中央。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可是嚇壞了不少養尊處優的王公貴族。
他們茫然地看著周圍殺氣騰騰的士兵,連大氣都不敢喘。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預想中的喊殺聲並未響起。
除了林間偶爾吹過的風聲,一切如常。
阮忠的警告,似乎隻是虛驚一場。
被嚇得一頭趴在步輿上的黎維袷,此刻也覺得顏麵儘失,一股怒火湧上心頭。
他慢吞吞地重新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歪斜的王冠,對身旁的內臣不耐煩地招呼道:
“去!把那阮忠給朕叫過來!如此驚擾聖駕,倘若隻是他疑神疑鬼……”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突兀地炸裂開來。
黎維袷話還沒說完,便看著他身旁那名內臣的腦袋猛地爆開。
溫熱粘稠的液體,濺了他滿頭滿臉。
不等他反應過來,周邊叢林中,密集的槍聲如同爆豆般響起!火光在昏暗的林間瘋狂閃爍。
“啊——!”
幾名抬著步輿的轎夫胸口炸開血花,慘叫著歪倒在地。步輿失去平衡,黎維袷尖叫著從上麵一頭栽了下去,摔了個嘴啃泥。
等他灰頭土臉地抬起頭時,隻見原本沉寂的樹叢中,正不斷噴薄出槍火。
子彈帶著尖嘯,撕裂空氣,將他身邊的護衛成片地掃倒。
首輪突襲,黎軍便躺下了超過百人。
但這支禁軍終究不愧為精銳。短暫的混亂之後,在軍官們嘶啞的咆哮聲中,餘下的士兵迅速以車輛和屍體為掩護,組成數個簡陋的陣列,開始朝著兩側還擊。
“開火!還擊!”
“砰!砰!砰!”
米尼步槍的射擊聲清脆有力,硝煙瞬間彌漫了整條官道。
但,也僅限於此了。
米尼步槍優勢在於射程遠,而官道兩旁叢林的距離最遠也不過百十來米,當黎軍才剛剛開始反擊之時,大地已經開始震蕩。
下一刻,無數披甲騎兵從林中呼嘯而出!
近兩千名騎兵!
近距離之下,步兵方陣麵對騎兵的集團衝鋒,本就是九死一生。更何況,此刻的黎軍陣型早已在火槍的攢射下殘破不堪。
護衛隊僅僅打出兩輪騎射,清軍騎兵便已撞入人群。
馬刀揮舞,血柱衝天。
短短不過兩刻鐘的時間,官道上的抵抗便被徹底碾碎,千餘名黎朝禁軍被屠戮一空。
“哼,打不過明軍,還打不過你們這群南蠻子?”